早晚气温还是低得很,可一到正午,又是艳阳高照,热的人想解开胸襟。
好不容易陪完长公主府的客人南远伯及世子,泷月便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呼了一口长气,乔装一番就直奔长乐街。
“哟!小姐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呀。”路上的货郎一看见四处想寻些新奇物什的泷月,便远远唤了一声。
泷月回头浅浅一笑,“张大伯好!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嘛?”
“那你可来的正是时候,我这刚刚从西云国进来的驼铃,我们中陆可不曾有过的!今日送你一个!”货郎张大伯听罢,喜笑颜开地从铺子里拿出来一个木盒。
泷月一听是云国之物,心头一喜,便往前探去,正要伸手拿的时候,一只白扇挡在了她的手前。
“是云国之物么?让本公子看看。”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伸手接过木盒。
“这……”张大伯倒是没有想到,本来是想送给这个每日都来的小姑娘,可没曾想到还有人会想看这东西。
白衣少年,倒是生的一幅俊俏容颜,星目剑眉、衣冠楚楚,腰间还记着一件白色玉佩,一看也不是寻常人家惹得起的公子爷,张大伯也只好不再说些什么,就只怕这位公子爷直接夺了去。
一只铜铃自盒中被提了出来,随着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白衣少年饶有兴致,“嗯,声音倒是清脆,只不过……”
少年看了一眼泷月,又看了一眼货郎,吊胃口似得顿了顿,“只不过,这可不像是西陆产物啊!西陆驼铃,可是很沉重的,铃声也是厚重悠长。你这店家,莫不是要诓骗这小姑娘?”
自那少年身后走出几个家丁,个个身高马大,一看就是些练家子。
货郎面色微微一变,双手一摊,无奈道:“哟,这位少爷,小本生意,您可高抬贵手啊!这铜铃确实产自西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我看你是坑蒙拐骗!”少年面色一变,连着盒子和铜铃一同扔在了地上,身后的家丁也作势要上。
泷月见状,连忙上去拦着,“喂!这铃铛我看到并未不妥,张大伯小本生意,本来也是要赠予我的,又没说要卖!”
白衣少年倒是早早看到了这个小姑娘,她突然凑到面前,淡淡的松香传来,阳光落在奶白色的肌肤上,倒是与这长乐街的市井之气截然不同。平日里见到的姑娘家,在这日头下都微微薄汗不愿出门,倒是眼前的这个姑娘挽起袖子,还要拦自己。
少年的脸微红,他出来找这个麻烦,大抵也是为了这个女孩。
四周的人渐渐聚了过来,倒是现在有些拉不下面子,板着脸不看向她,“本公子行事,自然有所道理,小姑娘家家,一边去!”
“我看你就是强盗!”
张大伯听到泷月这般言语,吃了一惊,连忙把她拉到身后,“这位爷,小姑娘不懂事,还望大人见谅见谅!”
少年上前一步,把货郎拨到一边去,一手抓住泷月的肩膀,“你说什么?”
泷月连忙一把打开少年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满脸厌恶的看着白衣少年,她最讨厌的就是被不熟悉的人碰到身体。
白衣少年一愣,看着往后退的泷月,便以为小姑娘是害怕了,旋即脸上一笑,今日无聊,倒是遇到了一个有兴趣的女孩。
“你可知道,这一条街都是我家的,来人!给我砸了这间货铺。”少年招手唤人,“小姑娘,本少爷家里有真正的西陆驼铃,还有西陆的弓箭盔甲,要不要随少爷去看看呀?”
说罢,伸出扇子挑了挑泷月的下巴。
一旁的张大伯面露难色,没想到自己好心却祸害了一家姑娘。
“步华渊,你这是又要调戏人家小姑娘了?”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堂堂楚国公小王爷,也这般风流不羁,我倒是头一次见。”
步华渊收回扇子,回头看,面色一冷,“我当是谁,原来是禁军统领府的野小子!”
来人身上是束身的藏青色制服,右臂间还别着铁牌,只是看上去比白衣少年小了几岁,可眉眼间的冷意倒是让人无视了年纪。
“小军爷!这边只是小摩擦,惊扰到您了,实在不好意思。”张大伯见到此人便心里安稳了些。
禁军巡街不是很常见,可每次来都免不了鸡飞狗跳,那些禁军在军中一般都是家里有着些依靠,才会分的巡街的好差事。可眼前的少年禁军却是统领府的个例,向来秉公执法,从不寻衅滋事。
“你来的正好!这个人非说张大伯卖假货,可我看着驼铃就是真的西陆来的,他偏要砸店!况且本来就是要送我的,又没说要卖。”泷月见状上前道,“我看他就是找碴的!说砸就砸,他这样子和强盗有什么区别?你家的了不起啊!”
四周人群都是看热闹的,泷月此话一出,一阵哄笑。步华渊突然不知所措,他是真的没有碰到过这种当街骂叫的场面,所见过的女孩都是小家碧玉、知书达理,哪里又曾想到这个看着温婉的小姑娘竟如此蛮横。
“那步公子是否要我带着这铜铃上报京兆府尹呢?”少年禁军捡起地上的盒子,扬了扬躺在内里的铜铃,铃铃声在步华渊的耳中格外刺耳。
步华渊面色阴沉,一声冷哼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姓尉的,年后我就入了禁军,我大哥可是你们班头,你给我等着!”
说罢,便带着家丁推开人群气冲冲的跑了出去。
“多谢尉……公子了。”泷月弯着笑眼谢过面前的少年禁军。
“不客气,我叫尉甫,今日的巡街班子。”尉甫递过木盒,“你的东西。”
“叫我泷月就行。”
他对上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才发现女孩额间被发丝遮住的纹路,泷月拨弄了一下头发,狡黠地一笑,弯弯的发丝在他眼里微微地泛光。
泷月想接过木盒,可一下没抽动,正疑惑地看了一眼尉甫,只见他伸手擦了擦上面地灰尘,才交到她地手里。
轻咳了一声,尉甫提了提佩刀,“若是没事,我便巡街去了。”
在张大伯的道谢声中,少年禁军也转身离开,人群也早就散去,只留着泷月自顾自地摇着驼铃。
秋冬之时,天色黑得早,还未及晚饭,就只有朦胧的天光了。
长公主坐在泷月屋内,屏退了左右,“泷月公主,下次你再偷偷溜出去,不告诉旁人,也要与我知会一声,万一有个什么事情,我也不好和陛下交代。”
泷月手中还玩着驼铃,听了长公主的话,也微微噤声,“是,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也微微叹气。
“对了,长公主殿下,你知道尉甫是谁吗?”泷月突然问道。
“尉甫?”长公主略略沉思,“没听过,你问这做什么?遇到的别家世子小王爷了?”
“那倒不是,不过今天遇到了个步……步华渊!说是楚国公小王爷。”
长公主听罢,先是一顿,“他没有难为你吧?”
“那倒没有,他可只会仗势欺人。”
看泷月一脸轻松的样子,想起姜司礼交待过的话,长公主便放下心来,旁人可占不到这位公主的便宜,反倒要替步家的世子担心一些。
帐篷外急匆匆的脚步声惊醒了杨昭衍,翻身起来掀开门帘,抬头向天望去,看天色还在深夜,可帐篷不远处都是人,都是男人,一共二十来个。
远远听着,他们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可语速过快,听不太懂。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些日子,坷烈德平日里也都会教他一些羌族语言,说来羌族话听着很晦涩,其实语义直白,不多用修饰。坷烈德告诉他,到了羌族,中陆的名字便不好叫了,所以给他起了个羌族的名字忽达赉,只是杨昭衍觉得不太适应,可周围人都这么叫,他也就习惯了。
坷烈德也是像他一样,被人所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多年了,一开始也并不会交流,都是自己一个人慢慢摸索才学会的羌族话。一和杨昭衍谈天,便很怀念自己在陆上的生活,可现在的生活也很满足,习惯了就很少再回想了。
身上的伤好了些,他就每日随着坷烈德下水捕鱼,或者帮忙交易物资,坷烈德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每日架舟,也带着他游遍了四周所有的暗洞,渐渐的,杨昭衍也明白自己回去的可能并不大了。
“那边怎么回事。”杨昭衍拉住一旁夜里给牲口喂食的老妪问道。
“辰部要去祭祀,我们和其他五部不同意,要打起来。”老妪的话,他倒是听懂了一些,只是不太明白“要去祭祀”是什么意思,看来只能明天去问一问坷烈德了。
杨昭衍回帐篷又睡了过去。
“忽达赉!快起来!”坷烈德的声音在帐篷内炸响,杨昭衍才刚刚睡着没一会。
杨昭衍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怎么了?”
“我们和大部族辰部意见不合,过两天都要去断流中央祭台开大会。”坷烈德低声地说,“羌人大部族对外来人很排斥,你这几日都呆在黩部内,不要随意走动,我怀疑有人已经泄露了你的存在。”
忽然意识到有些严重,杨昭衍皱起了眉头,“会起争执么?”
坷烈德眼神一凛,微微点了点头,“不过你放心,我们会避免的,而且泄露你的不是部里的人。”
“那是……昨日交易的部族?”杨昭衍很快想到昨天,在渔船上帮着搬运活鱼时,盯着他看的几个陌生面孔。
“很有可能。”
两人沉默了,这件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坷烈德知道救下他的严重性,可自己旧时也曾经是被羌人所救,这么多年来也算是个羌人了,过去的生活早就已经忘却。现在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同样从大陆上来的人,心里还是想着护他周全。
突然,帐篷外的喧嚣声打破了沉默,隐约还听到了一声高喊,坷烈德面色一变,让杨昭衍藏好,“千万别出来!”
待他掀开门帘出去后,杨昭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声高喊是:“把人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