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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中陆的侵略者扬帆跨海,带着大军踏入西陆的大地,四处征伐,战火连天。混乱一直持续到三百年前,那时候西路上还没有云国,大大小小几十个势力争相占地为王,划分疆界,中陆来的大将军有时候扶持游牧打巫族,有时候又助力巫族占领草原。巫族的大祭司,看出了战乱中的阴谋,中陆来的大将军是想让他们互相损耗,以便奴役西陆,巫族在一夜之间从云隐森林长途跋涉迁到南方的烟瘴之地,就此不再参与纷争……”老人慢慢的摘下脸上的半块面具,露出满是灼烧痕迹的面孔。
杨昭衍“啊”了一声,往后爬了一步,又止住了,看清了老人脸上的伤疤,虬结的面部肌肉已经辨不出五官的形状,只有额间三条殷红的竖线十分扎眼。
但老人没有理会少年的反应,换了个姿势,缓缓地说着,从西陆的远古历史讲到羌族现世,再到浩渺帝开天辟地设下天险以保西陆万千生灵,最后说到了云国的诞生。
算算日子,杨昭衍已经在这湖中岛上待了半个多月,今日应该是中秋了,想到远在中陆的父皇和皇兄们,也不免有些伤感。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会抱着他给他讲故事,说着很多有趣的传说,在母亲的口中,云国是在拓跋氏的带领下,走向了辉煌,这期间都是有志之士的殚精竭虑,无数将士的奋起抵抗,而在老人的故事里,云国的历史,却是血一般的残酷,每一场战争都是处心积虑的阴谋,每一个身先士卒的英勇将士都如同修罗降世,带着恐惧与死亡。
“申屠长青是天降的月神之子,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血脉从何而来,世人都说他是沐浴着人血走出来的天子,从战争中出生,在死人堆里长大,不惧死亡的申屠长青身上流着中陆山川和西陆草原的血,背负着月神的眷顾,同样受着辰星的诅咒。他是为了战争而存在的,为了杀人而活下来的,但他又是月神的化身,所以他挑起战争又是无罪的。他知道中陆的战士最为勇猛,不惜献上他打下的全部疆域换取东路的骑兵来征讨整片大陆,若不是云隐森林里尚存的巫族们以命相搏,这位月神之子甚至要打开天险的大门,放出围困的嗜血羌族……
“耗费了三十年,申屠长青统一了西陆,建立了云国,但他却遵守了承诺,将偌大的云国拱手让给了中陆来的大将军,自己只带着一群胸腔里跳动着屠戮的血修罗四处讨伐,他的心里还装着北境的羌族,那种征服世界的野心在不断的膨胀,被大将军嚷着疯子的他,与羌族无异,一心只想着杀尽西陆大地上不愿臣服的生灵。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大将军露出了他的獠牙,他就像藏在暗地里的毒蛇一样,逡巡着看着这边大地上的动荡,只在最后一刻,张开满嘴的毒牙,把所有的矛像不可能回头的箭一样刺向他。而这个大将军,就是拓跋浚的始祖,拓跋珪。”老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能感觉道他有着满腔的怒火。
“不!不可能,母亲曾经说过,拓跋珪是大英雄,他是我大隋先祖亲派的大将军,是他统一了西陆!”杨昭衍惊得站了起来。
“哼!历史就是胜利者书写的演义,那申屠长青杀戮成性,与北境蛮羌又有何异!申屠长青杀尽天下人,拓跋珪又杀他了,为了西陆千万冤魂报仇,当然是世人称赞的英雄,可谁又知道,帮助申屠氏攻下一座座城池的,是沿途不断混入血流的中陆骑兵?申屠氏和拓跋氏才是世代的仇敌,就像那誓死对立的辰月,他们俩家的始祖秘密结下的盟约,才是云国血腥的诞生史,而拓跋珪才是这场谋划里暗中拨弄的凶手!”
杨昭衍呆呆地看着老人,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书上不是这么写的……”
“醒醒吧,傻孩子!你的父皇不也是派遣了周离去当那越国的皇帝?那你又知道周离之前皇位又是谁的么?是那拓跋氏留在中陆的本家血脉!你祖上的大功臣!杨家就不会背信弃义么?杨家做的杀人买卖还少么?”
杨昭衍沉默了。
“这才是一个轮回的开始,拓跋珪当上了皇帝,把中陆的文字礼教都带到了西陆,他虽然阴险狡诈,但是性情也丝毫不输申屠长青,云国百姓是从猛虎的口中跑到了凶狼的肚子里。经过了申屠长青的残暴,没有人敢去反抗,拓跋珪变本加厉,本家远在中陆,他便打开了心中的魔鬼。被他征服的大小势力部落,长过马鞭的男人全被用铁链穿肩,发配到北境万里高墙以北、墟水以南的边界驻守,看守羌族,挑出最有姿色的女人全都被他收在后宫受尽凌辱,常常有鲜血从宫中流出,汇成的鲜血染红了朝臣觐见的殿阶。他才是小人一般的得志,不惜杀死千万人,只为满足自己内心里那片刻的欢愉。可世受月神眷顾的上位者,必受辰星的诅咒,西陆上的人,甚至他的兄弟们,那些本来随他一同来到西陆的将士们,也都站起来反对他,因为他连自己同宗同源的东陆人也不放过。可是月神救了他,因为他无论如何残暴,他都很明白,北境的羌族才是地狱的恶魔,为何羌族无论什么动作,云国都能有所应对?那是用命堆出来的天下安定。所以,月神给了他大地裂变的秘术。”
“大地裂变?”杨昭衍隐隐约约觉得这和北境天险的山河断流之术有些关系,“这又是什么秘术?和墟水断流也有关系么?”
杨昭衍只知道,史书上记载,当年浩渺帝施展了秘术之后,风云变色大地震颤,墟水沸腾,轰轰声不绝于耳,就像无数战鼓一同擂响一般,从墟水水底,突然像是有一条红色的巨龙搅动,刹那间,墟水四周水气弥漫天地,等一阵风吹过,就只看见漆黑不见底的裂隙出现在墟水中,分割开了西陆浩瀚大地。而在历史中,他从未看见过,有关大地裂变的传说。
“你可知,瓜尔戈沙漠的由来?”老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不待回答,“当年,云国的国都古楼立在西陆的中部,就是如今瓜尔戈的腹地,拓跋珪被围困在此,可他知道,却不认自己的罪恶,他的手中还有筹码,就是申屠长青的儿子。他不知道的是,真正受着天神恩赐的,一直都是申屠家的血脉,申屠家从古至今都掌握着浩渺帝秘密流传下来的图阵之术,也就是江河断流之术,这也是为何申屠长青根本不把墟水天险放在心上的缘由。就在所有号称正义使者的铁骑,即将开进古楼之时,大地开始震颤,上面生出数不清的裂隙,无数红色的‘巨龙’从裂隙中腾空而起,带着呼啸的狂风席卷了整个万人军队,那是申屠氏的后人施展了上古秘术,拓跋珪活了下来,申屠家也得以延续下去。那场狂风持续了很久,直到整片城池以及四周绵延百里全都化成了沙漠,而活下来的,只有寥寥百人,还有脸上带着胜利狂笑着的拓跋珪,占据了整个云国。可是他还带着申屠氏,还带着随着血脉流传下去的诅咒,到最后他彻底的失去了心,甚至没有走出沙漠就疯掉了,狂奔进沙漠深处,失去了踪迹。”
无声的沉默,杨昭衍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宁愿相信老人是在编故事,可他确实看到过演义上写过,红龙降世,生出了瓜尔戈沙漠,可世上真的有龙么。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可东方却还是洒下银色的光芒,老人仰望着天空,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后的水滴从树叶上落下,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