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开,百鬼游,生人避。

今日是阿锦最忙的一天。

阿锦是个裁缝,专门给鬼做衣服的裁缝。

裁缝铺子名字叫归期。开于阴阳交界处,主人叫明。

人降临于世,赤裸而来。死后灵魂自然也是一丝不挂的离开。为了让死者能够体面的进入阴曹,投胎往生,归期应运而生。

阿锦是三百年前被明捡回来的。

那是个雪夜,破庙难挡寒风,它们从四面墙上破洞里挤进来,在庙里狂舞。阿锦裹着好心人施舍的破旧被子,正做着美梦。梦里温暖的火光与热腾腾的食物在她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触碰到就被铺面的白雪与寒冷席卷覆盖。

茫茫雪地里,佝偻着背的老人驻着一根竹竿缓慢靠近,他的脸干瘦而苍老,时光的侵蚀一览无遗。干瘪的嘴唇青紫,不知是不是被冻的厉害。老人身上穿了一套看上去质地极好的衣物,绣密密麻麻的寿字整齐的排列。

是爷爷!阿锦看着老人这副打扮,登时觉得不对劲,内心不安与慌张不断扩大。身体尚且温热,却是依旧止不住的颤抖。她试探着喊了一声,“爷爷?”老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悲戚不舍,枯瘦的手伸到半空不知是何原因又慢慢放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她招了招手,摇了摇头,动作缓慢迟钝地转身离去。阿锦心下一急,便要跑去拉他,被脚下裸露出的石块绊倒,埋在雪地里。皑皑白雪冻的脸生疼,她费力从雪地里挣扎起来,只见老人两侧各一阵黑烟起,变作两个人,一黑一白。

二人转过身来,猩红的嘴咧到耳根,,垄长厚实的墨绿舌头垂到地下,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明显。满面青白,诡异的看着她笑。嵌在眶中的两只两只碧色重瞳转的飞快,冒着幽幽绿光。“上路”尖利刺耳的嗓音划破天际,惊起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眼前早已没有爷爷和那两个诡异的人的踪迹,只有呼啸而过的狂风刮蹭着她的脸颊。

脸颊的湿冷刺骨将她激醒,泪眼婆娑中,一旁的老人早已死去多时,青紫的脸上,眼角的泪痕已经凝结成冰。

阿锦不顾身上衣物单薄,挣开被子,任寒风穿透她的身躯,赤着脚,步履蹒跚,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老人身边坐下。地面冰凉,她的手脚已经冻的通红,失去知觉。眼中积蓄的泪划过脸颊,温热的液体很快变得冰冷凉彻。她伸出手去将盖着老人的被子掖好,手抚上脸,重重的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破败的佛像脸上挂着悲悯的笑,俯瞰苍生。

他真的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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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温暖和煦,映的堆积了几天的雪开始融化。街角处,一不过八九岁的小姑娘抱腿坐于地上,身下垫了个蒲团。旧棉衣上开了口子,芦苇软絮从里面跑出来,粘上了泥,脏兮兮一片。

冻得通红的小脸上,双眸肿的厉害。没有手套庇护的手青紫斑驳,指间的冻疮触目惊心。她的面前立了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卖身葬亲。身旁棉被下,死去的人露在外面的头发被梳洗整齐。街上行人形色匆匆,偶尔对这里投来好奇目光,驻足看了一会儿,悲悯感叹一阵便又摇摇头,很快离开。这世道,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还顾得了他人。

一双做工精良的黑布长靴落入视线,阿锦抬起头,木讷的开口,“大爷,求您发发善心…”

男人不过四十左右,面如白玉,眸光闪闪,一副善人之相。他嘴角微上扬,眼角有点小小的细纹,但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俊朗天姿。他脱下披风,温柔细致地给阿锦系上,又温柔的摸摸她的头。白玉般的手指修长细腻,指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泛着淡淡健康粉色。“小妹妹,告诉叔叔,怕鬼吗?”声音轻轻浅浅的,温柔的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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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绵长久远的回忆里探出头,阿锦想着平日里在贵妃塌上睡的四仰八叉,哈喇子顺着嘴角流,呼噜震天响的家伙,对比第一次想见时的情境,往事不堪追忆。

眼前的男子脸颊内凹,眼窝深陷,面色青灰,嘴巴干瘪。颈脖以下,被一片朦胧灰色包裹。他四肢细若竹杆,腰腹处倒是十分突出,如怀揣婴孩。男人小声的嗫嚅“烦请姑娘给我做一件腰腹宽大些的衣服,不然恐怕穿不下。”

阿锦微微一笑,细细给他量了尺码,素手一翻,抓的一把温凉月光,化作丝线,不消多时,做的一套衣物。男人心满意足的穿上衣服,飘到另一边不住的抚摸,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奇特的制衣之法。青脸的鬼差对这已经司空见惯,冷着面,一言不发。

今日赶去投胎的太多,阿锦从夜间方始直至天边鱼肚白。

送走了最后一波,阿锦撑了个懒腰,揉了揉干涩的眼眸,准备收拾收拾去吃点东西再回去补个觉。正要转身离开,一阵婴孩的笑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循声走去,小路上,一个裹了件红肚兜的小胖团子坐在路中央,咧着小嘴,看着她笑。白胖的小手指折断身旁的一朵蒲公英,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捏着花,递过来“杰杰,发发给杰杰。”

阿锦抱起他,小人儿柔软温暖的身躯像朵棉花糖,让她爱不释手。“娃娃,你爹爹娘亲呢,怎的把你一个人丢弃于此处?”“挖挖没有凉亲,也没有叠叠,醒来,就到介里了。”怀里的小团子垂着头,两只小胖手绞在一起,声音有微微哭腔。

阿锦环顾四周,除了生长旺盛的树木,和树杈上歪着头的鸟儿,没有见到半个人影。怀里的小家伙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眼圈红红,“杰杰…”小手抓着她的衣领,头顶的两只羊角辫衬的他极为可爱,阿锦不由得一阵母爱泛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孩子拔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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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

“阿林,那位主,又丢了。”叫阿林的女子头也不抬,只顾擦拭手里的匕首。“丢了便去找呀,你和我说有什么用?我这俩窟窿是能看见他飞哪了还是咋滴?”

被训斥的男子委屈,“你说就说,何故这般大火气?”话音刚落,只觉一阵凉意。颈脖下横着的匕首锋利非常,泛着冷光,“可还觉得火气大?”

明顶着双黑眼圈,倚在门后,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饭桌上飘来的香味勾引着胃里的馋虫,引的他恨不得头都给栽进去。

昨夜那场戏是准备看一会就回来的,哪料实在是太过精彩,被吸了心神,便就看了个通宵。临了收场,才记起来该是要回去帮忙,但现今已经这般时刻,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肚子轰隆隆的在打雷,抗议着。他摸出今早买的桂花糕,尚且温热。两只手捧着,跟个小媳妇似的,慢腾腾的挪到桌子旁,一脸谄媚,“锦呀,你看,叔特意排队给你买的桂花糕,尚且还是热的。”暴风骤雨没有来临,阿锦丢下轻飘飘的“坐下吃饭。”便就没有再理他。

明麻溜的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入口的顺滑温暖让他空虚已久的肚子得到填补。一碗粥下肚,饥饿感已经被压制住。这才发现阿锦身边坐了个陌生小孩。

“锦啊,这小孩你是哪里拐来的?”“家门口捡的。”“家门口,你以为是臭狗屎呢,随便就能捡着?”明的声音陡然升高,见阿锦瞥了他一眼,软下语气,“你说你要编也不编的好些,谁家小儿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等偏僻之地?”

阿锦回了一句信不信由你便就不再管他。明盯着小孩看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孩子脸貌十分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算了,许是外出之时撞见的人类孩子。”

夜已深,明的房间依旧灯火通明。月老扬着一张老脸,满面酡红,与今日身上大红外袍十分相称。他举着酒杯,一脸贱贱的表情,口中酒气冲鼻,对明挤眉弄眼,“小老弟,你最近可是有好事临……”话还未说完,便狠狠打了个酒嗝儿。“头…你之前不是还老是念叨,怕你家闺女嫁不出去,没人要嘛。我昨夜闲来无事,跑去姻缘树那溜达了一回,你猜怎么着?你家那闺女的的红绳,竟有人搭线了。”

明夹了颗花生米,“哪家儿郎这般有福气,摊上我家孩子?”小老头指了指地下,“阎君独子。”夹入筷子的花生应声落下,顺着桌子滚到地下。明咬牙切齿,“我说今天那小孩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那混小子。还想和我家闺女共结连理,当真是想得美。”月老一双牛眼圆睁,好奇的很,,“混小子?此话怎讲?”明哪里还顾得解释,丢下一句日后再说便火急火燎的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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