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随着三位考官再次走入明琴房复查,刚走到门口的罗县令却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步伐骤停,转头看着身后的十几名琴师。
罗县令目光冰寒 ,体内琴意涌动,一股寒意瞬间蔓延在众人身周。
“诸位现在想必对此事已知晓一二,圣人传语的轻重各位应该也是有所了解的……”
话语间,罗县令浑身的琴意犹如流动的水流般险险划过三人身后每个琴师的脖颈,令人遍体生寒。
十位在琴园授琴的琴师急忙弯腰行礼,大呼不敢。
“凡我琴园之内皆为太琴园三圣俯瞰区域,想来诸位同僚也不会如此想不开。”
刘协律也目光冰寒的划过一众琴师,他也难保其中会有贺源的触手,这话便是说给有可能存在的触手听的,以防贺源背后捅刀子。
毕竟即便这贺源在祁国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会不知好歹去得罪太琴园的三圣。
一众琴师的中间,一名不起眼的琴师听得刘协律的话果然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将一切尽收眼底,罗县令冷哼一声后方才领着众人再入明琴房复查。
复查是每年各级琴试都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事关个人荣誉和琴路,不可马虎,一旦复查后仍旧出现成绩错漏,那负责当场琴试的考官都会被降罪,太琴园的直接判决对幻灵界所有琴师来说可比自己国家的罪名更为严重。
虽然错漏后果严重,但其实只要考官不心存鬼魅,秉持公正,完全依靠圣物评分,一般是不会出现错误的,而且即便出现了,也不会直接怪罪。
“罗县令,无误。”
“同,无误。”
罗县令见华园令和刘协律双双拱手,面色严肃的报告出了结果,也沉静的点点头,毅然说道:“既然两项琴试结果均无误,那便印名,上列琴榜!”
于是几名靠近三人的琴师拿出了三张金黄色的纸张,将考生的成绩按照排好的名次直接倒印在纸张上。
罗县令扫了一眼三张纸张,方才提笔在第一张纸苏决的名字旁写下双宫阶。
第二行写:苏琥微,角下,徵中。
……
三人看着苏琥微的名字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能说他运气不好,碰上了横空出世的苏决,否则这环县龙额非他莫属。
如法炮制写完了三张列琴榜后,罗县令方才如释重负般放下了笔,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偏过头对华园令问道:“不知这苏决在本县何处琴坊习琴,竟能雕刻出这等天才,本县要赏!”
闻言,华园令略微思索,道:“如果我没记错,应当是县里琴房位列第一的中天琴坊。”
陈坊主虽经常对苏决恶言相向,甚至打骂随意,但平心而论,这中天琴坊每年的成绩确实都不错,只要在环县有点底气的都会选择把自家孩子送进去,在环县居民的眼里,能进中天琴坊就相当于一只脚跨过了动弦琴师的门槛。
“果然,这中天琴坊果真不负盛名,既然如此,本县今晚就在这中天琴坊设宴,邀今年众位上榜琴师一同畅饮,也好见识见识这苏决风采!”
闻言,华园令和刘协律纷纷苦笑着摇摇头,只怕想见苏决是真,邀请其余琴师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就在三人筹划晚上的宴会时,琴园外已经人头攒动,站满了各种翘首以盼的父母与考生,其中认识的还互相调侃了两句,但其实自己心中也没底。
蒋辉也在人群之中,他早早就已经等候在列琴榜前,虽然他也对自己的成绩没什么底,但替苏决他们看看还是很乐意的。
琴园正门大开,几名官兵环护着三位琴师走到列琴榜前。
不等张贴列琴榜,人群便犹如粘稠的液体一般缓缓蠕动着靠近榜前,却又被护卫在一旁的官兵那严厉的目光惊开。
“苏!第一名是姓苏的!我看到了!”
人群的最前方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句,那本来缓缓蠕动的液体也沸腾了起来。
“果不其然!苏琥微这下子龙额是逃不了了!”
“谁说不是呢,虽然也是我环县子弟,但一想到他父亲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就不爽……”
“你可少说两句吧!这里人多眼杂,这万一传到苏琥微父亲耳朵里,你还混不混了!”
而实际上,苏琥微的父亲苏烈自然也已经把这些话通通收入了耳中,但却丝毫没有生气,倒是那颗高昂着的头颅反而抬得更高了。
人群杂乱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间,三位张贴列琴榜的琴师已张榜完毕,随着三位琴师和官兵的离去,蠕动的人群就忽然疯狂奔涌着挤了过去。
“第一名居然是他!”
“我的天啊!谁能想到他居然也可以当上龙额!”
“这下子真是一飞冲天虫化龙了!”
“姓苏的也太恐怖了!”
正缓慢挤到人群前方的苏烈听着这些话,心头不免不乐意起来,什么叫虫化龙,我儿子苏琥微本来就是龙!这番琴试不过是恰逢风云罢了!
但当他挤到列琴榜前时,却被写在龙额之位旁边的名字惊得说不出来话来。
“这……怎么可能!”
“双宫阶龙额,这苏决今后不得了啊!我得赶紧买点礼物上门拜访去!”
“你等会!我也去!”
“我也去!我也去!”
很快,攒动的人群犹如潮水般渐渐褪去大半,独留下苏琥微苏烈两父子呆立在列琴榜前,还有一些闲人坐在一旁的茶馆里饶有兴趣的看着时不时过来查看的人。
正在此时,罗县令和华园令一路有说有笑的走出了琴园,看来是打算直接前往中天琴坊筹划宴会一事。
苏烈心头一拧,便径直冲到罗县令两人面前,直接跪下。
“你这是?”
“这是那苏琥微的父亲,苏烈。”一眼就认出了来者的华园令急忙附在罗县令耳边轻言道。
“原来如此,可你这又是为何?”
见罗县令问起,苏烈张口就哭了起来。
“罗县令!你要给小人做主啊!”
“缓缓道来,如有冤屈,本县定会为你平反。”
闻言,苏烈急忙接着说道:“罗县令,那苏决何德何能承得下龙额之名!要知道他天生断了一指,也没有经历过系统的习琴,怎能和我儿相比!”
原来是为名次而来,罗县令恍然大悟,他早就料到这苏琥微的父亲定会不满,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也这么激烈。
苏烈这番大闹,恐怕是在怀疑考官的公正性,想到这里,罗县令不由得淡淡一笑。
“双宫阶龙额名次皆是太琴园圣人亲自授予,我一介小县令本就无法触及,又何来徇私枉法一说?”
见罗县令直接点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苏烈瞬间尴尬的无地自容,但当他听到圣人亲自授予几个字时,心中却疯狂翻涌了起来。
“本县还有事,就不多言了。”
说罢,罗县令便先一步离去。
而华园令则对着站在一旁的苏琥微笑道:“今晚罗县令在中天琴坊设宴款待列琴榜上众位琴师,务必要到啊。”
“是!”
闻言,苏琥微急忙拱了拱手。
华园令又瞥了一眼呆呆跪在原地的苏烈,这才果断跟上罗县令。
如果要巴结,跟着罗县令一同巴结巴结苏决才是正途,双宫阶,龙额,哪一个名头不值得华园令重视?
相比之下,苏琥微的角下,徵中成绩自然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苏烈跪在干硬的青石板上,双腿早已麻木,但更麻木的,还有他的双眼。
他满头乱发,口中不断重复着“我儿才是龙额。”
像一个行尸走肉似的,游荡在环县各个街道,苏琥微则紧紧跟在身后,一言不发,时不时扶一把因为路面颠簸而快要摔倒的苏烈。
自古选试,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在苏琥微两父子忧愁之时,苏决家门口却传来蒋辉气喘吁吁的声音:“苏决!苏决!今年的龙额是你!咱们整个环县都沸腾了!”
蒋辉冲进门口,高兴地看着苏决,然后弯下腰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先坐下,我给你拿杯水。”苏决道。
“你怎么了,那可是龙额啊!对了,你还是双宫阶!你是没看到当时人群里的反应,那叫一个跌宕起伏,五颜六色!”
闻言,苏决不由得满脸黑线,就你这词语的运用技巧,想登上列琴榜恐怕还得多练十几年。
“双宫阶?”苏决顿时惊奇不已,他本以为打谱只能得一个商阶,毕竟自己打谱的时候琴意有断层,这是主要扣分点。
“是啊!列琴榜上写的清清楚楚,如果没经过多次复查,绝不会放榜。对了,我本来能早点来,不过看了一场好戏,来晚了。”蒋辉似乎又想起了方才的景象,忍不住捧腹大笑。
“什么好戏?”苏决问。
“苏琥微你知道吧?放榜前所有人都当他是铁板钉钉的龙额,谁也没想到是你。苏琥微还好,只是不高兴,可他父亲苏烈却胆大包天,居然怀疑罗县令暗中动了手脚,还跪在罗县令面前祈求再次复查,反正无理至极。可人罗县令哪里管你啊!罗县令只扔下一句话,说每年的琴试龙额都是太琴园的三圣监督查裁定的,与人罗县令根本无关,所以苏烈这下子反倒是怪到三圣身上去了!”
“然后呢?”
“然后全场就都震惊了。三圣啊!太琴园的三圣整个幻灵界谁人不知!那可是幻灵界的最高权威!三圣琴意裁定的结果还能有假吗?!估计苏烈一下子就怕了,他也清楚,没有三圣的认可,你根本得不到双宫阶。苏决,你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蒋辉又激动又仰慕地说。
苏决假意思索片刻后才说:“我就是在琴试的时候突然顿悟了,这才阴差阳错当上了龙额的。”
闻言,蒋辉失落的垂下了头。
“要是我也能和你一样顿悟就好了,我这次的琴试又毫无悬念的落榜了。”
苏决本想安慰安慰蒋辉,但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蒋辉很快就缓了过来,环视了整个空荡荡的房子,疑惑的问道:“对了苏决,庆欢妹妹呢,我怎么没看到她,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呀!”
“她……她出去了,待会回来我会跟她说的。”
“噢……好吧,那我先走了,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余师,有你这个旁听出来的龙额,想必他的名声也会大振!”
望着蒋辉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苏决的目光渐渐黯淡了下来,不准痕迹的瞥了眼床上拿被子盖住的枯木龙吟,眼底划过一丝浓重的忧伤。
庆欢,你听到了吗?
哥哥现在是龙额了,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了!
可是,没了你,这个龙额又有何用……
苏决低头暗叹了一声,却没有发现枯木龙吟也配合的闪过一抹亮光,稍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