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是环县琴试的日子,苏庆欢就是考生,不过此时苏决对自家妹妹的前途充满绝望。
苏决和苏庆欢是典型的寒门兄妹。
那些望族、名门、豪门、琴尊世家甚至至高无上的太琴园弟子,可以不用为吃喝发愁,不为生计家庭分心,但两人不行。
他们可以直接去最好的学园,但两人不行。
他们想请什么样的老师就请什么样的、想什么时候请教老师就什么时候请教,但两人不行。
他们想买什么琴谱就随便买,甚至不用买家里就有,但两人不行。
对等寒门子弟来说,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能偶尔拨弦弄曲已是极限,至于什么晋升动弦、什么成为琴师、什么翱翔世间,统统超出寒门子弟的范围。
苏决不自觉紧握了双拳。
随后,苏决发觉自己正身处绝境,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担心自己走后家里人的反应,而是生存。
就在昨夜,原来的苏决才刚回到家中,被两个黑衣人乱刀捅死。
“谁会如此想置那个苏决为死地?”
苏决很快想到唯一的可能。
两个月前,苏决曾带着妹妹苏庆欢去了距离环县最近的伯牙庙参拜,以求伯牙保佑苏庆欢能成功考中动弦。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碰到一个坐着马车的人。
那人笑着问去伯牙庙的路,苏决便礼貌地指了方向。
谁知道那人谢过苏决后便攀谈起来,并自报家门,名叫贺弄弦,三年前晋入明谱,而且是黄州赫赫有名的名门贺家长房的人,其兄更是了不得,乃是去年黄州的协律第一名。
贺弄弦单单是名门还算不得什么,但在祁国的习琴之人都知道,黄州贺家在京城有一位权倾朝野的家主,乐令贺源,祁国京城乐府三乐令之首,曾在早些年五国争霸之时救过先王一命,先王逝世时尚说贺源不可慢待,甚至有人说祁国的乐府官员至少有一半是贺源的故旧。
苏决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苏庆欢考过县级琴试成为琴师,至于更高级别的琴试苏决是万万不敢去想的,而贺弄弦彬彬有礼,气度非凡,又是令人羡慕的明谱琴师,所以苏决并未多想,贺弄弦问什么他便回什么。
之后苏决替苏庆欢请教贺弄弦考县级琴试的技巧,贺弄弦倾囊相授,苏决甚是感激。
当得知贺弄弦曾经到过三大福地之一的“蓬莱山”、甚至走到了山腰处,苏决便更加敬重起贺弄弦。
之后贺弄弦让自己的马车送苏决两人回家,一路上两个爱琴之人相谈甚欢,最后甚至称兄道弟。
当晚,贺弄弦就在苏家住下,秉烛夜谈,让苏决更加感激。
第二天,贺弄弦留下几本琴谱和一些银两后离开,为首的琴谱封面还写着希望苏决今后能有机会拨弦,一些琴谱和银两供苏庆欢学琴。
苏决看后不免心惊,暗说这贺弄弦真乃君子也。只不过他将银两收了起来,对苏庆欢说,坚决不用他人钱财,他日相见必还之。
哪知苏庆欢却说贺弄弦别有用心,但那个苏决勃然大怒,斥责苏庆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后来,贺弄弦来了几次,陆续送了几本琴谱,那个苏决也将银两尽数还回,但同时,苏决的戒心也逐渐消退。
苏庆欢对苏决说过两次贺弄弦并非好意,都被苏决斥责,便再也没有说。
直到有一天,贺弄弦在于苏决秉烛夜谈之时谈到,以苏庆欢的天赋,若是有更好的资源,定能成就更高的琴阶。
苏决也自觉委屈了苏庆欢,说自己砸锅卖铁劳苦一辈子也要供苏庆欢学琴,成为琴师不仅是苏庆欢的愿望,也是苏决的愿望。
贺弄弦又问,学琴所需的资源何其丰富,以苏家的情况,苏庆欢能走到哪里?
苏决沉默。
见势,贺弄弦提出其亲戚贺源愿收养苏庆欢,这样一来,苏庆欢可以获得丰富的资源,苏家也可以减轻负担。
闻言,苏决愤怒的看着贺弄弦,原来,乐令之首贺源在祁国是人尽皆知的好色,虽不干强抢民女的事情,但在权势滔天的情况下,谁又知道消息是否都尽数被压了下来。
而此时贺弄弦提出将苏庆欢送至贺源处,其心昭昭!
终识破奸人歹计,苏决愤骂贺弄弦无耻小人,不配拨弦抚琴,并将贺弄弦所送琴谱及银两尽数丢在贺弄弦马车上。
贺弄弦也不恼,只是眼神阴翳的说迟早苏庆欢会乖乖的跟着他去到贺源旁边的。
苏决回忆起贺弄弦的话。
“本想将苏庆欢赠与贺乐令,好让我在今年的琴阶大考中有所建树,没成想你竟如此不知好歹,能攀上贺乐令的高枝,是苏庆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是现在毁在你这个哥哥的手里了!”
贺弄弦说完扬长而去,苏决始终都忘不掉贺弄弦阴翳的目光,也忘不掉苏庆欢的那句话。
“哥,大不了我不学琴了,一辈子隐居山林闲云野鹤也挺好。”
轻松的语调中也隐藏不住那股浓浓的悲伤,目光深处更是满含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苏决又觉得后脑疼痛,伸手一摸,轻嘶一声,旋即目光又黯淡了下来。
兄妹二人毕竟是寒门子弟,何来资源与贺弄弦这等人进行抗争,像苏决这种即使在自家院子里被打破了头,也无人去管。
“既然我接替了这个苏决的人生,那就一定不会白过,贺弄弦的权势之大,想必不会放弃抢夺庆欢!两人现在为了考琴试怎么也走不开,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苏庆欢通过琴试成为动弦,有了琴意和琴魂,他在环县就绝不敢动苏庆欢!县级琴试,由于是最基础的考核,只考“打谱”,“意弦”。至于更深奥的还得更往后才考。”
“如今的天色,想必琴试即将开始,以贺弄弦的人品,虽不会胆大到搅乱琴试,但难保不会在琴试前影响庆欢。”
苏决心里如是想着,往院子外走去,身体伤势太重,全身疼痛,衣服也湿漉漉的,但他依旧咬着牙坚持。
走出院子门,方运迎面见到一个熟人,是和他一起在琴房做清扫的刘明,比他大两岁。
苏决正要苦笑打招呼,哪知段刘明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犹豫之色,压低声音说:“你先把自己的伤势处理一下,然后快去琴试现场,庆欢出事了。”
刘明还想说,不远处摇着蒲扇的琴坊陈坊主顿时破口大骂。
“刘明你不要命了?你想找死可别连累上我!”
刘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苏决做出一副让他小心的眼色,扭头离开。
苏决猜到会出事,没想到这么快,顾不得跟陈坊主计较,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哪知陈坊主幸灾乐祸地喊:“去年我就说可以收养你那美艳的妹妹,你不依,现在如何?被贺家盯上,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全县一个古琴世家都没有,人家那可是百年世家。看看你一身是伤,是贺家人做的吧?”
陈坊主身穿土黄色的长袍,却因身影肥硕而显得十分臃肿,四十岁出头,一妻一妾,待人欺软怕硬。
有年苏庆欢生日,苏决就想从琴坊偷偷学几声调子回去,却不料被坊主发现。
“你们也配学琴?”
苏决至今还记得陈坊主说话时的轻蔑目光。
苏决强忍怒火,继续往前走去。
陈坊主得意洋洋地说:“你以为我雇你当清扫是因为可怜你?要不是为了你那漂亮的妹妹,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如今既然你得罪了古琴世家,我可不能引火烧身,你被辞退了!”
苏决停下脚步,转身冷冷地看着陈坊主,说:“那请陈坊主把这个月的工钱结了。”
闻言,陈坊主双手交叉,阴阳怪气地说。
“你得罪了持琴世家,我的琴坊很可能也被贺家打压,我不让你赔钱不错了,你还想要工钱?滚!你再敢来我的中天琴坊,小心我打断你的狗腿!”陈坊主恶狠狠地瞪着苏决。
苏决怒视陈坊主,说:“你的话我记住了,今天欠我的工钱不给,他日我让你千倍偿还!”说完离开。
“穷酸,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陈坊主讥笑一句,走进琴坊。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过去,我现在身上伤势过重,即使过去了也无济于事,只是给妹妹徒增担忧罢了。
心中一定,苏决转身回到家中,自行包扎,又给自己用木板做了十片假指甲后这才出门。
虽然为了赶时间,身上的血迹也只能另用干净的衣物盖住,但苏决丝毫不在乎路人的眼光,一边走一边消化新得来的记忆,发觉幻灵界和古代差距很大,因为琴意的出现,再加上五国相争、各派不合,琴意所能做的事情明显更多。
比如这里的琴师平时都用古琴演奏曲调,但战场上战局瞬息万变,使用“琴魂”的时候,都会选择直接将曲调从更为简单和便于携带的小号古琴中奏出,导致古琴在几百年里不断简化。
这里的琴师考核也有很大不同,此处的琴师考核难度远超古代,不仅对拨弦者有很高的记谱要求,还会要求奏出的曲调中必须含有琴意,虽然年年进行琴师考核,但能考上者依旧寥寥。
幻灵界的面积也比古代大得多,共分五国,一国三十州,而一州相当于一省。
苏决很快发现,自己的额外记忆不仅有幻灵界的记忆,还有部分是自己前世的琴谱。
见状,苏决不由得一喜,前世自己就是古琴造诣非凡的新人,还被称为古琴天才,只要记忆还在,凭借着自己在古琴上的理解,定能重登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