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外河边,几盏挂得高高的莲花灯在孤独的花舫上恣意开放着,与河上睡姿妖娆的莲影相映成辉,不辨真假。
花舫内,窗上映出三个深影,其中一个只有五寸高。
“原来,这就是皮影?”江心小心翼翼的摆弄着手里皮影小儿的手杆。
“唐山的生意虽然远,但是也要顾,顺路买回一些玩物给你们长长见识。”对面灯下坐着的男子眉目俊朗,表情沉稳,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脸书卷气却难掩精明。
“唐山的皮影很有名,我有幸在里面看过一次远道而来的戏班演,比板弦腔和落子有意思。”江心口里的“里面”,自然指的是内河的各大楼阁和花舫,“钱老爷多才多艺,既然喜欢秦腔,来一段如何?”
江心将手中的人儿递到男子面前,口中调侃多于恭维。
钱伯君听了浅笑,“阿心啊,里这可就难住我了,我自七岁起开始拨算盘拨了二十年,这唱戏我平生可只听过没开口唱过啊。”
“有演没唱,岂不是哑巴戏?”江心意兴阑珊的抚摸着桌上孤零零的皮影,“更何况,只有一个怎么演呢?”
“是我的错。”钱伯君摇头拍了拍脑门,绽起的笑容从容极了,显然这错误早先想到了,“才子佳人本该是配一对的,这只有一个小花旦可不寂寞了。”
“才子佳人?”
“是啊。”
“皮影也是这样成双成对的相配吗?”江心好奇的问,她对戏曲并不感兴趣,在秦淮河八年也没听全过几出戏。
“自然,才子配佳人公主配状元女侠配剑客。”钱伯君倒是耐心的解释起来。
“这个我当然知道,只不过,为什么一定这样配呢?”江心无趣的倚着舱壁,头磕在合起的镂空窗上,月还未起,莲香她却早已习惯了,“难道身份地位就可决定姻缘么?”
钱伯君闻言挑眉,脸上挂着生意人精明的笑,“当然不能如此武断,许多事情只发生在戏文里,都是些离经叛道,有悖三纲五常的吧?”
“那女画符师呢?该配什么?”江心看似追问,神思已游向画舫外,却不知这样的话听在男人耳里倒成了另外一番试探了。
“自然是配男画符师喽。”钱伯君是圆滑的生意人,眼望着别处岔开话题。
不是配妖么?
师傅也不行么?
女人也不行么?
不归,琅琊天咒荷筱……江心脑里已是一团乱麻。她的生命中,重要的甚至说仅有的只是这三人了,配他们……远处一声刺耳的唢呐声,江心被惊了回神儿,瞬间想到刚刚自己的思量,竟被自己逗笑了。
来秦淮这许多年,她的想法更放纵,也更无法无天了。
只是那一阵唢呐声,凄凉绵长响彻云霄,这在繁花乱舞的秦淮可不多见,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正思忖间,船忽然微微荡起来,江心唇角露出有趣的笑,令钱伯君一阵恍然,“起风了么?船怎么动了?”
“唔,是么,我怎么没感觉?”江心装模作样,托腮而思,眉目含笑,“也许水里有水怪,想吃我呢。”
“你这丫头!”钱伯君自然并不知晓不归的存在,只当江心发发孩子气。
未几,他伸了伸懒腰,拿起一旁绣着山水图案的绸缎背囊,将上面的沾染的尘土抚去,背在肩上。
“要走了么?”江心抬头,目光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
“下次,我带一整个戏班过来。”钱伯君边说边走向舱口,他高大的身躯有几乎碰到舱顶。那上面二楼,如今已是荷筱的住处了。
而下面的主船舱里,再不是大箱小箱塞得满当,而是不见了踪影。实际上,那些箱子被琅琊天咒巧妙设计过,拿出其中放置的东西,一拉隐蔽机关,每一个箱子都可神奇的变为一件家什,大的衣橱,小的方凳,应有尽有。
只是,一过八年,机关都僵了,再收拾也不能用了吧……
只是,她再上路的那一年,遥遥无期……
江心跟在钱伯君身后相送,刚起身,船居然又荡了荡。回头,只见镂空窗半开半合,原本桌上躺着的皮影小人已不见了踪迹。
怒瞪一眼,无奈回头,对着钱伯君的背影道,“这样就走,不等荷筱回来道别么?”
“哈哈哈。”钱伯君闻言大笑,回头一脸狡黠,伸出一根手指在江心面前摆了摆,“你家小妹,她不想见到我的。”
“怎么会?”江心抬手推开那根碍眼的手指,遂又趁机望望天色,“还是等等吧,每次见你来,她都你兴奋得不得了,拉着你问东问西的,我都怕她要跟你私逃了。”
江心习惯着秦淮女子的调侃,口无遮拦,荤腥不忌,尽管这一切都是从荷筱口里学来的。留在秦淮八年,她可以有过去山南海北的回忆作伴,而荷筱却只得继续在秦淮生活,并且,填满她的是过去充满绝望痛楚的回忆。
她的愿望落了空,一切都落了空,于是,她所选择的,是放纵!
刚步出舱门,钱伯君脚步顿住了,江心被困在舱里,望去是绽出微笑的侧脸。他有着生意人的小心谨慎,整个人竟又退回到舱里。“有人在外面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