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不清是雨叫醒她，还是她想醒，听雨。
但她醒了，醒的很舒服。
淅淅沥沥的小雨里，她拨着自己的头发，浅白色的发尾在苍白的节能灯光里很亮。
早晨很昏暗，楚优的心情却明亮，她拿银制的餐刀往面包上涂果酱。
切好的面包叼在嘴里摇晃，她把发丝聚拢根根盘起，把准备好的黑色短发假发套上了头。
“帅妞。”
她拿手指敲了敲镜子，把面包咽下去，唇角勾着称赞自己。
长大总要付出一些清纯。
总会沾染一些校园不能容许的因素。
现在把这些因素一个个从自己身上剥离，变回那个少女。
没有眼线，没有口红。
事实上时间还早着，但楚优已经出门了，她做事一向稳妥，而且也有早到的习惯。
再说也怕雨大。
她撑着新伞，避着水一路往风茗中学走，一路上行人稀稀，耳机里轻柔的音乐让人心情畅快，走起来仿佛世界都是自己的。
保安翘着帽子昏昏坐着，楚优一路小跑转着圈走在空无一人的学校里，踏上教学楼。
一切都是新的，心情也是新的。
浅浅的水层在脚下啪塔啪塔的响。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了。
视野渐渐向幽静的校园深处。
有人坐在教室里。
滴滴答答的雨声没停，仿佛被加快了一千倍在耳边聒噪。
他就在窗边，用手撑着下巴，从侧边额发遮不住太多，露出一张恬静的脸。
在雨幕里，依然如石雕，清澈，柔韧。
哗哗的雨声像是瀑布往下流。
没什么表情，却似乎已经问了好。
他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楚优，然后又把目光投回窗外。
缘真的存在吗？
楚优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能厚着脸皮去搭讪，只是坐着旁边，看他看雨。
就像有古筝的声音朝外悠悠扩去。
开学的流程没什么稀奇，老师漫不经心地领她自我介绍，下面一群青涩的高中生翘首盯着她的脸看。
只有他，永远是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就好像是个享尽荣华的年轻国王，没什么乐趣再能让他侧目。
“楚优楚优！”
自己同桌的女孩凑过脸来打招呼，脸上的青春痘一粒接着一粒，说不上是土还是没品的发箍套在头上。
“一起吃午饭？”
她脸拉着，露出很校园的笑，不好看也不做作，不风情也不俗气。
那是很让楚优羡慕的笑，她现在已经只会一种笑了，嘴角上翘，唇弯勾起，显出酒窝，藏住牙齿。
一种取悦别人的笑。
李菇莉，这是她的名字。
“好。”
楚优不想扫谁的面子，也很想体验高中的生活，当然没有必要拒绝。
“你知道那个人吗？”
楚优忽地停下筷子，她实在忍不住想问。
“哪个？”
李菇莉问着，眼里却已经雪亮了，想来知道楚优问的是哪个人。
“坐在墙角的男生。”
楚优故作淡然的送一口饭进嘴里。
“夏澈。”
李菇莉抬高了音调。
好名字。
楚优心里想着，用眼神继续问着。
“他是一个怎么欺负都可以的人。”
李菇莉说的话令楚优有些无法理解。
这样气质圆满的人会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弱小方吗？
“比方说有人令他替做值日，那他就值日，一点也不反抗，也什么都不说。”
李菇莉用手指抵着下唇，像是回忆着什么。
“有人找他麻烦，他也不还手，任几个人打，只是拿手挡着，后来那些人打了好几天的课间，夏澈表情也没动一下，那些人也无聊走了。”
“明明不是夏澈的错，老师误会让他罚抄，抄了几十上百遍眉头也没皱，最后老师都气的没辙。”
“体育课被说没精气神，罚跑圈，跑了一个学期没服软，也没说话。”
“还有这种人？”
楚优也是目瞪口呆，拿勺子搅着食堂供应的紫菜蛋汤。
“怎么讲呢……”
李菇莉撇着嘴。
“他好像有种不带所有人玩的感觉。”
不带所有人玩？
“那有人能和他处的来吗？”
楚优无语。
“还真有。”
…………
“你干嘛。”
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丝惶恐的男孩杵在校门口。
“没啥。”
楚优笑着。
“问点事。”
“……”
林城嘴角微微抽着，被女孩搭讪，这真是少见，他左瞅右瞅也没觉着自己哪里荷尔蒙爆表，满足了正值青春的少女情怀。
“夏澈。”
对面的少女檀唇微张，林城立刻做出一个“哦”的口型。
“说吧咋了。”
林城揉揉脸，严阵以待。
“也没咋啊，就问点事。”
楚优觉得有些好笑。
“他没回你招呼，让你感觉自身魅力不足？”
“不是。”
“他没帮你领新书没有绅士风度？”
“不是。”
“嗯……”
林城上下扫了扫楚优的身段脸蛋。
“他不主动跟你搭讪让你觉得世界观崩塌了？”
“不是。”
“那你咋了？”
林城抓着脑袋。
“我跟他表白他毫无反应我内心受伤了。”
楚优随口扯着。
“哦..那我把他叫过来好好拒绝下？”
林城摩挲着下巴。
“这你也能信？”
“也不是没有过啊...”
“咳咳！”
楚优清了清嗓子，意思是她要说正题了。
而林城也立刻站得笔挺，随时准备回答问题。
“他是不是受过刺激？”
楚优小心翼翼问着。
“……”
楚优能感觉到他满头的问号。
“不是很懂。”
林城耸了耸肩，转身要走。
“诶你等等，你干嘛去。”
楚优有点急，倒不是想要吊凯子，她总觉得照夏澈这样子生活下去，之后的人生会很困难。
她对心理学涉猎挺深，既然自己现在可能能帮一把，那就一定要帮一把。
她知道什么叫悲惨的日子，所以也不希望别人过上那种日子。
或许也有一丢丢私心？
“..我去网吧。”
被逮住的林城又抓了抓头，老实讲他身材瘦是瘦，却也称得上高大，一米八出头的个子做这个动作，着实违和感很重。
“网吧？”
楚优眉毛一扬。
“那夏澈呢？”
“夏澈带我去网吧啊……”
“你们都没成年吧？”
楚优眉头紧了紧。
“嗯。”
林城倒是很坦然。
街边鸣起了汽笛声，车窗摇下，驾驶位竟是夏澈。
“溜了。”
林城一个小跑上了副驾驶。
夏澈的动作很熟稔，也没有问林城为何停留，便挂挡前进。
果然是有心理疾病啊，怎么能这样任由伤口扩大？
都借网瘾浇愁了，还无证驾驶？
“你慢着。”
楚优快步拦在了车前。
“什么事。”
夏澈隔着挡风玻璃询问，那股清淡的气质没变，还是自顾自如古筝弹奏着。
只是奏的是现代摇滚。
他把方向盘转正，踩下刹车，车窗慢慢的摇下。
“咔咔”的内燃机声音从前方传来，呼哧的热气让她额角出汗。
她不知为何心虚的很，她很少紧张的。
“你怎么了？”
楚优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牢牢把他锁住，他脸上的每一寸细节都映入眸中。
如果真的是内心创伤的话，此刻就能看出端倪了。
沉默了许久，只有机车运转的声音，与街角伴着吆喝变红的夕色。
但他的眼睛没有波动，没有波动却传出来信息，他像是发愣又像是等待，或是沉思。
“你身体不舒服吗？”
最后他轻轻的说，声音从侧边传来，很微弱。
这大概就是，你脑子有病的委婉说法吧。
楚优不知怎地觉得天旋地转，一种疲累从骨子深处泛出。
她惊觉自己站在这里的理由极不充分，很多管闲事。
“对……对不起……”
楚优咬着嘴唇。
那巨幕之雨般的气场把一切喧嚣隔开了。
她就好像一个进谏痴谈的庸臣，被满朝文武嗤笑一番后走了。
…………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林城语气里没什么怒气，但确实是质问性的话语。
“是她太敏感了。”
夕色中的影子在夏澈脸上飞快掠过。
“可你能算到她的反应吧。”
林城挑了挑眉毛。
“故意的。”
“果然……”
林城语气里有些预料之中。
“可为什么？”
他声音卡了卡，像觉得不可思议。
“……”
“知道我对她又没好处。”
沉默许久之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