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和随着苏颀燃一行人离开七西谷。对于清和的不同谁也没有多说什么。昨天晚上大家都看见清和将羽无衣扶进屋,直到天亮才拢着衣衫从他房间里走出。
远离七西谷千万里,马车向着途中的客栈缓缓驶近。大家都没有什么悦色,甚至从出谷到现在连一句话都没有,气氛诡异,可谁也说不出到底哪儿诡异了。
苏颀燃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延迟一天回城。在城外固然几多风险,可是众人似乎都很疲惫,颀和驾车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教他一时难以抉择。
“颀和,去客栈看看,我们明天再走。”隔着车帘,声音传到颀和耳朵里。颀和身形一抖,像是刚从什么中醒悟过来。缓了一小刻,道“公子小心,我去去就来。”
“嗯。”
清和在他们说话间已经下了马车,此时正对着客栈的招牌神思。客栈名为醉香楼,红字描金边缘。最近几天里,清和对红色的东西尤为嗜好,愈是妖艳的红他愈爱。有时候,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疯狂地想念那些红。
在雪景天的玉冰室,有好几次都失控了。拼命地咬着无衣的手臂,贪恋他的血。无衣的血是他见过的最妖艳的血,连颀倾都比不了。大概是由于无衣从小被浸浴在药水里,连洗澡的水都是加了不下百种药的,他又汲取了颀倾的红妖血入体内,现在他的血,方真是妖媚红魅,销人骨魂,无人堪比。
“清和,你怎么了?”苏颀燃刚下马车就看见清和一脸诡异的表情,嘴角斜扬,眼色妖媚。
他声音较小,清和压根没有听见,还沉浸在满目的血红中。“清和,”苏颀燃陡然提高了声响。清和身体猛地一颤,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苏颀燃,眼神一片茫然,只道“公子。”
“清和你有心事?”苏颀燃温和问道。
“没有。公子不要乱想才好。”
此时,牧筱凡也出来了。他听见苏颀燃与清和说话,在马车里也坐不住。
“清和你总是失神,这样回城了,还想我怎么帮你?”牧筱凡理着衣衫,一派放荡不羁的公子形象。
“凡公子多虑了,我只是在想些不明所以的事情罢了”
这句话听在走近的颀和的耳里,别是一番心思。难道清和少主已经知道了?他知道毒是我下的?
“怎么样?”苏颀燃看向颀和。
颀和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片刻,为牧筱凡看在眼里。嗤之以鼻,向着苏颀燃嘲讽道“怎么你抓了我回来,身边的人先是不理不睬,现在又整个人失神,我当真是祸国殃民啊!”
苏颀燃不动神色地看了他一眼,“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别把自己的意愿强置于他人身上。”就算跟你说了一切,你也不会明白。凡,你怨恨太深了。你的心除了想报仇,已经容不下别的了。你的双眼已经被国恨蒙蔽,你全然看不出我为的是你!
牧筱凡被他一语堵得说不出话来,不想作罢也得作罢,一个人甩袖先进去了。
“公子,对不起。”颀和低下头。
“你也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客栈可有什么异常?”
“暂时看不出来。”
“那就多留心。”苏颀燃想转身叫清和,却发现清和早就进客栈了。心下憋住了一口怒气,颀和看在眼里,不敢多言。
几人叫了些菜,匆匆吃完,不欢而散。各怀心思,进到自己的房间。
清和辗转难眠,脑子里都是羽无衣的模样。他就着从窗外挤进来洒在屋内的月色,披上一件长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满月入室,黑夜就没有那么黑了。
清和想不明白羽无衣为何要给他下毒,既然毒是他下的,为何又愿意拿自己的血来救他。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想做什么?如果不是他下的毒那又是谁?谁要给他下颠笑花月香的毒?这毒明明不是去七西谷之前中的,而是与他欢好的那天。
是谁?清和伸手揉着脑袋,想起羽无衣清晨的话。
“清和,你先逼紫眸,又逼出红眸来,身体耗伤了,最近还是多休息休息吧。苏颀燃的天下固然是你心中首位,但若没有了命,你什么也做不了。孰轻孰重,你明白。”
你先逼紫眸,又逼出红眸……
孰轻孰重你明白……
不像是他做的呀……清和身子探出窗外,客栈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秋虫断断续续的鸣叫声。
“少主,你怎么不睡?”颀昔从屋上跳下,从窗子窜到屋内,一气呵成,未有半点停滞。
“嗯。”清和点点头。缓步走到床边坐下,颀昔还站在窗边,看着屋外的月景。
“颀昔,我想问你一个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少主,什么事?”颀昔走到清和床边,站定床角。
“颀和,颀离,颀修,颀华,颀幽,颀倾都是我一手培养的,我自然也是了解他们的,唯独对于你,我看不透。”
“少主想说什么?”颀昔道,幽深的明眸里没有一丝动容。影士一般是没有感情的,情感波动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如熏风,掀不起什么大浪,压根连涟漪都没有。可是清和的影士不同,他们是自小陪伴清和左右的人,就算对这世上的任何人冷血,对清和都是会有一点动容的,然而颀昔没有。
“你知道我也中了颠笑花月香的毒么?”清和思来想去,如果不是羽无衣,除了颀昔,就没有人会出此一策。
“知道,是我做的。如果少主不能救住公子,也就不必活着。”
好直接的回答,是颀昔的性格。直切主题,不拖泥带水,敢作敢当。
“少主想要我的命,颀昔自当双手奉上。”颀昔抽出剑,跪倒在清和床边,双手将剑奉上。
清和叹了一口气,自嘲般地笑道“你如此护公子,以后就不必再听令于我。你伤我至此,断然心里明白的很,公子比我重要。”
“少主想错了,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公子,是为颀倾。”
“颀倾?”提起颀倾,清和就想起在牧夏国一事。如果不是公子抓着牧筱凡不松手,颀倾何苦坠崖而亡!
“是公子害颀倾坠崖,颀倾却叫我替他守住公子。颀倾一走已经三年,颀倾一心想帮少主助公子赢得天下,我怎么会不帮他实现。颀倾如我,就好似凡公子如公子,也堪比少主如谷主。”
“你起来吧,我不杀你。你去实现颀倾的心愿,也是助我一臂之力。就当是我代受困受难的百姓谢你了。”
颀昔站起身来,收好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这玉在夜晚散着妖媚的红光,状如一滴血,整个玉就好像一滴血瞬时被凝固住了。颀昔对着玉喃喃呢语,“颀倾,三年期限已满,你在天有灵,保佑少主吧。”
颀昔将玉递于清和,道“这千魅血玉,是颀倾留给少主的。”
千魅血玉,千年难求。需身流红妖血之人,死前化尽功力将自己的心化作血滴形,交于心爱之人贴身守护三年。离身一天,一时,都将前功尽弃,何况漫漫三年!“颀倾为何待我如此!”清和两行清泪霎然而下。
颀昔怅然喟叹,“清和少主何必如此,若不是你,在七西谷前跪了三天,颀倾早就尸首无存了。”
“虽然颀倾没有了心,可是他容颜依旧,还是让我有心可系。是少主留住了我的念想。”
“颀昔,谢谢你!”清和身子一屈,向他鞠了一躬。
“少主,你心里也苦,不必怜惜我。”颀昔身形一跃,消失于屋内。
颀昔的一句话莫名戳中清和的痛楚,清和闭着眼睛,靠着床内的墙面。无衣,为了母亲遗愿,我做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