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好大一只龟!”

第一百次听到这句感叹,我终于忍无可忍地从水里冒出头来,爪子搭到水缸边缘,语重心长地纠正了这个严重的错误:“我不是龟。”

这句话有效制止了水缸外少年的第一百零一次感叹,他连退了几步,左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他右边垂手侍立的中年男子面上:“谷大用,方才……是你在说话么?”

那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话——只听得“咕咚”一声,此人仰面栽倒,人事不醒。

少年踢了他几脚,那男子岿然不动,少年很无奈地把目光移回到我的身上,疑惑地嘀咕:“不是大用……难道是这只乌龟在说话?杨师傅总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他又说他不是龟,莫非我买的这只,竟然是……成了精的王八?”

“你才王八!”碰上这么个缺心眼,我只能忿忿然对天翻了个白眼:“真有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轮得到你来买它?它不买你就不错了。”

这一次少年听得清楚,也就不再左右乱看,他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半盏茶的功夫,我毛骨悚然,脖子一缩,就要沉下水去,却见那少年搓着手兴奋地道:“我和老虎打过架,还没乌龟……啊不对,他说他不是乌龟,那么就妖怪吧,我还没和妖怪打过架呢,不错不错,怎么样,出来,咱们比划比划?”

一句话未完,地上挺尸的那家伙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了起来,将少年护于身后,双目炯炯地盯住我:“什么妖怪,竟敢在真龙天子面前装神弄鬼!”

“真龙?”这两个字让我睁眼朝那少年看去。

老实说,我落到这水缸里也有三四天了,被他每天几十次“好大一只龟”的感叹弄得心生不满,一直到这时候才认真打量,这少年年不过十六七岁,卖相嘛还算马马虎虎,但是一双眼睛,也不知怎么生的,就这么一小会儿,已经从左边转到右边,右边转到左边,上面下面打了十来个转,灵活地叫人心里没底——是哪房的表哥或者表弟呢?我略略皱了眉头:“你也是龙?不像啊……”

“大胆!”那中年男子又是一声暴吼,震得水缸里小鱼小虾也都浮了上来看热闹,眼看着他一挣脖子就要喊人,那少年却拍拍他的肩:“让他说下去。”

倒还有点大将之风。

我心里嘀咕着,那少年已经越过中年男子到水缸面前来了,他居高临下地瞧着我,问道:“哪里不像?”

他不问也就算了,既然他问起,我也不好意思不回答,于是掰着指头算给他听:“你的角呢?你的鳞呢?还有你的爪子呢?好吧,就算你成了人形全都化去了,为什么一点龙气都没有啊……要不,你喷点口水出来看看?”

少年先前还一脸严肃,那面色越听越古怪,到最后终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说得这样头头是道,莫非……你见过龙?”

听这话的意思,显然他不但不是龙,只怕连见都没见过,就是提了龙的名号出来吓唬我这个“妖怪”,嘿,咱李逵还能被李鬼吓到?我一挺胸:“何止见过,我爹我娘我舅舅舅妈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还有三姑妈四大姨还有我自己……都是龙。”

“……龙?”这一次发声的是少年背后的中年男子,他探了个头出来,瞄了一眼,又收回去:“不对,哪有龙长成这样的?”

“瞧瞧——”我把头伸得更长一点:“瞧见没,我的角,我的鳞,咯,这是爪子不用说了吧……还有尾巴,谁说我不是龙的,我瞧你才不像龙!”

少年顺着我的指点把鳞角和爪子参观了一遍,一面看还一面点头,有时又摇头:“可是杨师傅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个,看起来和传说中的龙差距有点大……”

一句话让我心生了警惕:“你不会姓叶吧。”

——以前有个姓叶的人很喜欢龙,他的衣服上绣着龙,酒壶酒杯上刻着龙,房子窗户上画着龙,还一天三炷香地祈求,说想见见龙,有一天刚好我爹干完活路过他家上空,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儿,秉着日行一善的良好愿望,就下去探望了他,结果他才看到我爹的尾巴就尖叫而走,最后活活吓死……人命账记在我爹头上,之后我爹就从龙王贬成龙君了。血淋淋的教训啊,打小爹就在我耳边上念叨,说见什么人都可以,看见姓叶的,一定要远着点,更准确的说,是有多远躲多远。

好在那少年只是一愣,继而微笑道:“自然不是——你不知道我是谁么?”

“不知道,”我摇头道:“不过,你也不知道我是谁呀,咱俩扯平!”

中年男子面色一僵,那少年却是大喜:“扯平扯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霸下。”我昂着头,稍稍矜持地报上自己大名。

少年和中年男子面面相觑,显然并没有听过霸下这个名字——没文化就是没文化,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过,我大觉扫兴,缩了头,懒得再理这两个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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