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我是不是废了?”

丸子坐在我对面,痛苦悲叫地双手搓着玻璃杯,杯里的金黄液体被她搓摆得直冒白沫。

我无情瞥她一眼,继续埋头桌上美味。她叫嚷的目标或许只是她手里的啤酒也未可知。就算夏夜的宵夜摊子热闹嘈杂,可隔着小方桌而坐的我与她,也无必要大喊大叫吧?

大不管怎样,丸子叫喊完后,那热汗淋漓的痛快让她现出一副发泄后的满足神情,大朵快颐桌上的一片通红。

在这里,没有人会刻意去留心别人的粗声大气。长长的一排,沿着街道一直延伸,一家接着一家,只到灯火黯然失色。简单的塑料餐椅或者松垮的杉木桌凳,在夜深后的街道上摆开长龙,有些生意爆棚的都将桌椅移到马路中间去了。每个坐在这里的人都是肆无忌惮的大吼大笑,又大骂,这样的光景简直比瞎闹洞房还有味。

“你怎么吃这么辣?我嘴巴都辣痛了。”丸子不满地放下筷子,恹恹地望了一眼那盘红艳艳缀满干辣椒和红油的饱满龙虾尾巴。

我在她没动过筷子的地方挑了几下,确认还有几只虾尾,默然点头。丸子也不多言语,只是注视着搁在桌上的金黄液体,良久地审视。我忍耐,慢慢放下筷子。这是她的心病,但凡身高超过165公分的女孩,似乎都心比天高。

“我哪不行了?为什么她能找个好的男人,而我就只能陪着老男人?我想不通啊,我肝痛。”

其实你知道的并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目光下移,心想我刚才到底有没有动过她动过筷子的地方。

“有乙肝又怎样?只是通过血液和体液才能传染的。况且我这是天生就有的,我妈遗传给我的。”

我手又蠢蠢欲动了,“我知道。但喝酒对肝不好,吃刺激的食物也不好,你要多休息。”

丸子眼神移到我的脸上,一时竟愣出了神。片刻后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她又要开始了,能和她坐在这里,毫无阶级观念吃吃喝喝的只怕只剩下我了。

果然,她那特有的姿态端上来了。端端正正,巧笑嫣然,又慵懒舒心,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感觉立马被她转换过来。我无奈也坐正了些:吃个东西,你哪来这么多的臭毛病。

整个热得不透风的街道除了油烟味重和汗臭与刺鼻香水混合而成的怪味外,丸子已有将身畔虾壳和酒瓶垃圾作为背景点缀的神奇功用。我不得不对她肃然起敬,还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同些啊!

“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你除了有这个毛病,什么都不比别人差。”

天知道我这样一本正经说出口的话是安慰她,还是告诫自己。任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浑身上下皮光肉滑,衣衫体面又时髦,没有辛苦过的迹象。

“那是啦!”丸子莞尔,好看的红缨小嘴微微翘起。我心悦诚服了,有些人天生就不用辛苦忙碌。

丸子看我的眼神除了本能的水光荡漾外,就是一些羡慕。我倒是习以为常这样的眼神了。整日奔波的人唯有打造坚硬的外壳才能抵挡无孔不入的风沙。装也要装出新的高度,细小的成功也是血汗的累积,远远胜过四肢不勤的她,更重要的是,我没有靠男人,连个老男人也没有。

我明白她的叹息,其实在某些方面我们还是有些许相同的,起码我们都喜欢议论某某靠什么手段攀上高枝了。只是她的表达略显文雅而通情达理,而我却是开膛破肚,鲜血淋漓那种。每当这时她就会白过我一眼,不屑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

是啊,那我还和她坐在这里瞎扯什么?我们俩的生活方式不仅不同,连想法都不同。我真没必要和她一般见识,还是将她当做儿时的玩伴吧,起码单纯简单些。

“那是,别人的生活关我什么事。”我口里清淡回她,可心里却是另有想法。她被人宠惯了,自然而然认为那个找到好男人的另个儿时玩伴只是比她运气好些,起码她比她身材要高挑,面容要显年轻妩媚些。

“那是,运气是很重要的。”我不否认这点,经过多年的事实验证,这点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其实人活着只要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行了。什么金钱啊,豪宅啊,那些都是过眼浮云,有个能陪伴你的男人在身边才是重要。”或许看到我没什么意思,丸子她轻缓说来。

我难以理解她的思想,在陪伴着老男人衣食无忧的同时,却在幻想真情一生,和谁呢?

“这样做值得吗?”其实我想说,以你的条件可以找个年轻点的男人傍着,不值得为个老头强颜欢笑。一时口快省略许多,当下她面色不善,却还是忍了。

“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是你想要的就值得。”她口气很豪迈,倒显得我小心眼又不识时务了。

“那你还没有废掉,起码你目的明确。”我一直对坚定目标不回头的人很是钦佩,哪怕前方是条死胡同依然往前冲。我就是这样执拗,所以与她道不同也能相安无事。

丸子依然不厌其烦,反复说着。我只是觉得她心有很不甘,那个儿时玩伴结婚几年了,她马上就要升级做妈妈了。在我们三个人当中,她是第一个结婚的。曾经都以为丸子会是第一个,原来到现在她还有我作伴。如果连丸子也嫁人了,那我还有谁作伴?

我只好狠毒一点想,她还是做人家情人的好,起码在我没找到嫁人对象前。我无以对她,只想世上我不是孤单的。

这样的吃喝对话本来也没什么意思。想热闹了,想聊天了,就出来聚聚,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扳着手指头也数得清。我却愿意坐在这里,看着她一口喝光,随后眼里冒出不清醒的光,粉碎掉她身上的高姿态,笑得很傻,又很天真。

我俩一起将酒瓶子踢得惊心作响,旁人一看忍下骂声,两个酒鬼有什么好说的。我不喝酒却享受醉了的感觉,丸子因此取笑我说:“你真会装,简直像神经病。”

第二天,回家吃晚饭。因为头天晚上的思想放空,我觉得身上的生命力怒放了大半,这真是不可思议。面对我妈的凌厉目光,我收敛一些,埋头在饭碗与菜碗之间。

“你最近业务怎样?应该不错吧?现在房子卖得很火热啊。”我妈对我的语态让我联想起白雪公主的后妈与魔镜,不自觉的发寒,但好在大夏天的,我很快没事了。

“嗯。”口里鱼的味道还不错,就是鱼刺太多了。我想将注意力只集中在饭桌上,不想谈话。食不言,古人诚不欺我。

“现在情况好,你再想想。你现在都多大了,以后结婚男方多少得准备个,你换个小点的不好吗?”

“不好!”我直言,咽到口里的饭菜也喷出一点。

“你也不想想,现在房价多高啊。你以后结婚了,这套大房子就被别人惦记了怎么办,以后离婚还得为小孩抚养费和房子打官司,划不来。”

是划不来。我那房子的位置不偏,单价已到一万了,若是找个200斤重的男人,按单价也只有房子的百分之一。况且身重的人身体状况都不理想,以后医药费也很多,更别说照顾他了,简直是一年比一年不如;房子不同了,70年后依然拥有所有权,可以一直陪伴到老,而且随着位置的升值也跟着升值。

“我不结婚了。”我想了这么久,觉得有必要让我妈明白点什么。我还没男朋友,就等着我离婚,她是不是有预测未来的本事,简直乌鸦嘴。

我妈不可思议看着我,就像我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一样,我有时也这么想。

她倒是久经风雨,顷刻间就云淡风轻一般,“那好啊,正好卖了。你买个小户型,剩下的就给你哥嫂投资用。”

掷地有声,绝不容情。我觉得这碗饭并不那么好吃,甚至有些哽喉。

“你要我在房子里吃西北风?”我使劲嚼着口里的饭菜,仿佛在咬别的东西。

“你现在不也在房子里吃西北风,还是在大房子里吃。吃得很费劲就换小的,别撑坏肚子了。”

“我乐意在大房子里吃,撑死了也好。”说完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撑死了不就便宜她了。

“嘿嘿,真是阿弥陀佛啊,少了一个祸害了。”

我真是嚼得口里发苦,便宜饭菜就是不能吃。“这鱼,多少钱?我给你。”

“你干脆把从出生到现在的伙食费一并都交了吧。”

“你干脆把我塞回去得了,我又不想被你生下来。”

不欢而散,我麻木走了。从何时起这种隐隐藏藏的关系就彻底明朗化了,我懒得去想。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我只想躺倒,奈何房子过大冷清得很,心里竟落落寡欢。昨天失业今天就知道了,我妈真是神通广大,莫非她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休息下吧,不是还有房子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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