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吃过晚饭,章阳陪曼母聊天。

“阳阳啊,真的决定明天就走啊?”曼母问。

“是啊!”章阳摸摸后脑勺顽皮地笑笑,“对了,阿姨,小姨不在这儿,您一个人睡真行吗?我还要把曼曼带走……”

“嗨!”曼母取下老花镜,笑得很慈祥,“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都这么多天了!至于曼曼嘛……”她稍微迟疑一下,毕竟这么多年没分开过,有些舍不得,但是出去走走是为她好,曼母干脆地说,“带走带走带走!我巴不得呢!”

章阳心知肚明,索性转移话题,他看看一边的书橱,问道:“阿姨您这书橱有年头了吧!”

“是啊!和曼曼同年的。你伯伯说这喜欢看书的孩子肯定差不到哪去,曼曼出生那年,他特意请木工师傅按他设计的样式打的,一大一小,小的在曼曼屋里,你看过的吧?”

章阳点点头,他知道,就是曼庭放手工作品的那个立柜。

“咦!这是什么?”章阳看到书柜最下面一层有一个小木箱。

“那个啊?”曼母重新戴上老花镜,清空了桌上的东西,说道,“阳阳,有点重,你帮我端到这里来!”

曼母打开箱盖,里面是满满一箱小人书。

“这个是……”章阳取出一本来翻开,起初他犹豫了一下,接着很肯定地说,“这是小人儿书吧!我在网上看过,有一些品相好的名家名作初版本,成套系的,可以卖到几万块呢!”

“是啊!几年前有人挨家挨户收的,我一本都没舍得出手。“曼母动情地说,“这些都是曼曼童年的记忆。每次打开来,我都能闻到她小时候香甜的味道。”

章阳小心翼翼地翻开书,把鼻子凑上去,故意使劲儿闻闻,奇怪地说,“咦?我怎么没问到呢?”

曼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逗自己开心,笑着低下头去把书弄弄平整。

“阿姨,这书能不能借我用用?”章阳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接着说,“您看,曼曼不是不习惯看电子书吗?这些书她一定很久没有看过了,我想放车上给她看,省得她无聊。”

“好啊,那我挑一些她小时候爱看的吧!”曼母说着就开始挑选,看章阳处处为曼庭考虑,她想想又觉得开心,一边笑一边用一块浅橙色的方巾把挑好的书包裹起来,递给章阳,“真的还没确定去哪里吗?”

“是啊!”章阳接过布包,“估计是先去最近的景区吧,等确定了我打电话告诉您。

第二天早晨,章阳帮曼庭提着箱子往楼下走的时候,看到大宇抱着小熊坐在秋千上玩儿,曼母、小姨和大宇爸爸站在一边聊天,院里的石桌上堆了一堆营养品,看来大宇爸爸是专程来看望曼母的。

“大宇,你怎么来啦?”曼庭赶紧走过去抱起他。

“老师,为什么教室的门锁着?”大宇搂着曼庭的脖子问。

看着孩子天真的眼睛,曼庭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忍不住又两眼泛水。

章阳走上前,放下箱子,从曼庭手里抱起大宇说道:“没事,大宇,老师只是要出一趟远门,学校暂时不开了,老师回来之后会通知爸爸送你来上学的。让老师亲一下就和爸爸回去吧!”

大宇大约是懂了,他把小嘴撅过来,曼庭木木地亲一下,直到章阳抱着大宇交给大宇爸爸,大宇挥着小肥手说:老师再见!她才反应过来,挤出一个“慈祥”地微笑。

曼母和小姨出去送大宇父子。章阳走过来拉行李,曼庭说:“葵园我都不打算开了,你还和大宇那么说干嘛?”

“没事啊曼曼,也许回来以后你的想法就变了,为什么不开呢?受了一次挫折我们就要永远逃避吗?”章阳郑重地说,“关键这是你的事业,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曼庭停在原地没有说话,她知道章阳说的都在理。她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像换了个人一样嬉笑着说,“即使不开了,大宇还是可以来玩啊不是吗?你不想讲课,我可以给他讲的!”

“你讲什么?”曼庭感到意外。

“我讲……”章阳凝神苦思,“我就讲——论用小便活泥巴玩是否更爽!”曼庭还在反应,他又接着肯定地说,“对!就讲这个!一来,我小时候有很多实战经验;二来,搞“土建”,也不算背离我的本行!”

曼庭忍不住笑了。他一本正经讲出这番话的模样简直太可笑了。

“笑够了吗?走不走?”章阳继续耍宝,他把手放在裤腰上假意要解裤子,“不走我先尿现活泥巴啦?”

“去你的,流氓!”曼庭不等他再有下一步举动,立即往外走,章阳转过身,笑容却僵在了脸上,曼母和小姨已经送完大宇父子,站在门口了,刚刚的对话显然她们都听到了,两人都在笑,曼庭也是被章阳挡着一直没注意到门口,她的脸也刷一下就红了,疾走过去,“妈,你们真是的,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章阳赶紧跟过去,“不好意思啊!阿姨,玩笑开过了!”

两人说完都是迅速往停在门外的老福特那边走,小姨在后面喊,“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开玩笑就开玩笑呗!我们还不能听了!”

曼母在旁边阻止她:“美华,别说了!”

小姨对着老福特喊:“好啦!我们什么都没听见!路上注意安全!天气预报说有雷雨!”

原本以为会眼泪涟涟的分别场景,因为章阳的一个玩笑而变得充满喜感。

“我们到底是去哪里,你想好了吗?”老福特驶出曼家小镇的时候,曼庭感到自己的脸终于没有那么烫了。

“我刚刚就在想呢!”章阳看了一下后视镜,笑了笑,故作恭请地说,“不过还没想好,就交给我把!您别费心了!先看看你旁边,我给您老人家准备了礼物。”

曼庭这才注意到身边那个咖啡色的凸起,她掀开那块布,看到那个浅橙色的包裹,边拆边感叹:“什么东西啊?看不出来章阳,你还挺细心的,这个包裹扎得太齐整了......呀!”

章阳从后视镜里观察到曼庭这声惊叹后面惊喜的笑容。他沾沾自喜地说,“喜欢吧?”

“嗯嗯,喜欢!”曼庭像是小孩见到糖果一样笑着,“我就觉得奇怪嘛!这分明是我妈妈包扎东西的手法!你也太不要face了,这些书是你的吗?本来就是我的呀!还送我礼物……”

“对啊,我这就是借花献佛啊!”章阳强词夺理,“这个创意是我的!当今社会什么最值钱——创意!”

看着章阳一脸的牛掰,曼庭笑了笑嗤之以鼻,“切——”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的珍藏吗?”章阳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问。

“是啊,多亏了我爸爸!”曼庭头也不抬,“一开始我也和大家一样都是去小人书摊上看,两分钱看一本。五分钱可以看半天。”

“这么便宜啊?”章阳感到意外,“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时候钱值钱嘛!”曼庭抬起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章阳,“等你长到能看小人书的时候,已经是90年代了,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流行大K本的彩色连环画了,你是独子,爸爸妈妈那么宠,肯定都给你买大K本的。“

“小时候是看过很多大K本连环画。“章阳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刚刚说多亏了曼伯伯,这些小人书都是他帮你买的吗?”

“是啊!爸爸发现我喜欢看小人书,每次出差去到不同的城市他都会特地去当地的书店给我买书,这本《孔雀东南飞》还有这本《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去泉州出差的时候买的,画得很好,我们这里的小书摊上都找不到,小朋友们后来都到我家看。”曼庭展示了一下手中的两本小人书,几乎有点滔滔不绝,“我其实是有点舍不得的,他们看的时候我都搬张小板凳在旁边坐着,防止弄坏了,而且坚决不可以带回家看,我很怕丢掉,我觉得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很珍贵。”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味,接着翻翻手中的书说,“还有啊,这本《铁道游击队》我爸爸比我还爱看,我家里应该还有《地道战》、《地雷战》和《奇袭白虎团》这些,每到星期天,他都让我做小老板,只要我把书搬出来一本一本放好,他就过来做顾客租书看,每次看完他就投一个硬币在我的存钱罐里面。”

章阳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抚摸着儿时的画书兴高采烈地如数家珍,想象着她搬张小凳子”监视“小朋友看书的小气鬼模样,心中无限宽慰,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自己讲这么长的话,那晚在绿化带的长椅上主要是他说她听,也完完全全在讲他的事情,现在不一样,她在主动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这是我们全家人的回忆,我妈妈和你说了吗?前几年有人专程上门高价回收这些书。”曼庭接着问。

“说了说了。”章阳回过神来,“当然不能回收啦!回忆抵万金嘛!”

“不过这几年下来,小人书也没有那么热了。”曼庭选了两本出来,暂时不看的又重新包好,接着说,“收藏品就是这样,时起时落,但回忆日久弥新,一天比一天珍贵。还可以留给自己的孩子看。”

章阳很意外地转头看了看她,这还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尽管说得如此隐晦。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深知有些话不可以延展性讨论,否则会破坏那种恰到好处的感觉。曼庭已经专心地看书了,他也要一边开车一边思考第一站去哪里。

“停车!”几分钟后,曼庭突然说。

“干什么?”章阳很意外,“你晕车吗?”

曼庭摇摇头。

“有什么事吗?曼曼,我们现在可是在高速上面!”

曼庭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抱歉地笑了笑,“我突然间感觉到有点闷......想下去走走。”

“你等一下,前面应该有出口,我开一段再说。”章阳感到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刚刚她还高兴地像个被宠爱的小孩。

前面不远处真的有一个出口,拐下来刚刚停稳,章阳回过头来还来不及说什么,曼庭就开了车门跳下去,章阳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刚刚看过的那本小人书上面,合起来的书似乎没有合齐整,有一张书页翘出来,他伸手去拿书,那张纸居然滑下去了,他捡起来一看——不是纸——是一张照片。章阳一眼就在那几个年轻人中看到了曼庭,那个时候她留着清汤挂面的月亮头,两边的头发遮住耳朵,脸看起来比现在还小。照片背面,曼庭工工整整地写着:2003年秋,白马山白马湖。章阳把照片再翻过来,细细一看,四男四女,除了曼庭他谁也不认识,但他知道这四个男的当中肯定有一个是曼庭的男朋友。他抬起头,看看不远处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发呆的曼庭,不用问,她一定是看到这张夹在书页的旧照片又触景生情了。

章阳也走下车,外面是一片因为修路而被挖得不像样子的农田,有些地方堆起高高的土方,有些地方被挖空留下大大的陷坑,曼庭站着的地方前面原先应该是一片比较大的陷坑,日积月累的雨水使它变成一个小池塘,池塘里应该是有什么人因为临时修车在这里取过水,水面上留有机油污染过后形成的彩虹晕,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幻出一种不切实际的美,曼庭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章阳索性蹲下来挑捡池塘边的石子,他寻了几块扁平的打起水漂,试了几次,终于顺溜了。他蹲下来准备再捡几个石子,曼庭脚边就有一个,他蹲下来伸手去捡,手背却被打湿了,是雨吗?这会儿天确实有点阴,章阳抬头看看,不是雨滴,是曼庭的眼泪。

“你怎么了?”章阳立即站起来,想帮她擦眼泪。可她却一下子抱住头蹲了下来,从她颤抖的肩膀,章阳看得出来,她在默默地哭泣。他不知道的是,打水漂这一幕对她来说是多么的熟悉,曾几何时,未天明、李原、马向东就是这样在学校后山的那片湖边上比赛打水漂,看谁漂得远,比着比着就打闹起来……原先曼庭出来只是想调整一下心情,但是看到小石头在水面上漂了几次就沉下去不见踪影的样子,她就控制不住地伤心......

章阳干脆在曼庭对面也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面纸递过去,他觉得这个时候只能保持缄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等吧!等她自己慢慢平复。过了一会儿她肩膀颤抖的幅度果然渐渐变慢,继而归于平静。眼看着天一点点暗下来,一场大雨迫在眉睫,章阳终于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说:“曼曼,回车里去吧!有暴雨。”

曼庭抬起头,眼睛红肿着,整个三角区都有痛哭留下的痕迹,她有些木然,“是要下雨了……可是我的腿……好像麻了……蹲太久了……”

“没事,我背你。”章阳笑了笑。

“不用不用。”曼庭连忙摇头。

章阳不由分说稍微一用力就拽着她一起站了起来,一边解释:“你就当我是你弟弟,我们得快点回到高速上去,这里都是泥巴,过会儿暴雨下来车就开不出去了。”他握着她的一只手背转身稍微一蹲一拽就把她担在自己的背上迅速往车那边走。

刚刚关上车门,就听见雨点砸在车顶上的声音,章阳打开雨刷器,嘱咐了一句:把腿尽量蹬直按摩一下,很快就不麻了。跟着立即发动汽车迅速调转车头往刚刚下来的那个出口开去。

真是一场来势汹涌的大雨,天色很暗,不时伴有电闪雷鸣,前面的高速上又是几个连续的弯道,车好像是在水里漂一样。章阳有些后悔,为什么在出发之前没有好好规划一下行程,正常开车还好,遇到这样的大暴雨,路边的标牌都看不太清楚,还真有点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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