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地下第二层。几盏烛火透过玻璃罩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拉乌尔发现这竟是一个精致有趣而且充满了魔幻色彩的地方,古怪得像是吉约尔的百宝箱,却又可怕得像一座坟墓。巴黎歌剧院的地下室正是这样一副模样。

五个复杂却又唯妙唯肖的舞台布景,运用了几乎所有的机关和活板门原理。不过,布景槽改成了滑轮道,机关和活门是用横木架支撑着,直立的支柱则安顿在铁墩、石墩、沙槽或者帽形槽里,中间有一条可安置其他道具的通道。依照演出的需要,这些道具会用铁钉接在一起,以加强它们的稳定性。在这间地下室里,转盘、绞轮和拱杆是制作大型布景必不可少的工具,它们能帮助营造视觉上的特殊效果,或者帮助某些人物在剧情需要的情况下魔术般地消失。

在卡尔尼设计的雄伟建筑的地下室里,一些无名之辈从事着这么一件有趣的工作:把懦夫变成英勇的骑士,把丑陋的老巫婆变成年轻美貌的仙女。撒旦从这里出现,也从这里消失。地狱的火光从这里放出,魔鬼的嚎叫从这里传出……幽灵在这里漫步,像在自己家一样……

拉乌尔跟在波斯人的后面,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奉为圣旨,却完全不了解他的这些命令为何而下。他只是一再地自慰:波斯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在这座恐怖的迷宫里,没了同伴,他该何去何从?或许,他每走一步,就会被那些复杂交错的横梁和绳索绊倒,永远地陷在这片布景的丛林之中,再也走出不去。就算他能够顺利地穿过这片绳网,也难保不会掉进脚下那些深不可测的暗门里。

他们一直往下走……

远处传来的烛光照亮了他们的脚步……

越往下走,波斯人显得越加小心。他不断地回头看看拉乌尔,嘱咐他虽然手里没枪,也务必保持射击的姿势,和手里拿着枪一样。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止住了他们的脚步。在他们的上方,有人在高喊:“警官下令,全体暗门开关的负责人到舞台上集合!”

顿时,杂乱的脚步声四起,人影浮动。波斯人把年轻人拉到一根梁柱后。就在他们头上的位置,一群团长期工作劳累而驼背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过。不知是否出于习惯,他们的腰弯得很深,双手前伸,仿佛仍在摸索着那些暗门。

他们正是所谓的关门员。他们以前都曾是剧院的机械工,年老体衰之后,获某位经理的恩准,从事整座剧院,包括地面建筑和地下室的关门员。他们不停地奔波于舞台上下,将敞开的门关好。当时——我想,他们后来应该全都过世了——他们被称作“驱赶过堂风的人”(过堂风对歌者的声音危害很大)。

波斯人和拉乌尔暗自庆幸,一场小意外反倒帮他们解了围。一些无事可做,却又无家可归的关门员,出于懒惰,也迫于需要,就留在剧院过夜。于是,警官少不了让人把他们叫醒,而后是一番盘问。这样,我们的两位主人公便不会碰上这些关门员。

然而,这份窃喜不消多久又要被粉碎了。另一群人此刻正循着关门员离开时的路走下来,每人都提着一盏小灯笼,在他们面前不停地摇晃,忽上忽下。他们好像是来找人,或是找什么东西。

“见鬼!”波斯人低声地嘟嚷道,“我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但是我们很有可能被发现。我们逃吧!……快点!先生,手的姿势摆好,随时准备开枪!手臂往里再弯一点,就这样!手举到与眼睛平齐的高度,就像您正在与人决斗,一声令下,便立刻开枪。手枪还是放在口袋里吧。快!往下跑!(他把拉乌尔带到地下第四层!……手举起来,您的性命就在您的手上!……从这里下去,这个楼梯!(他们跑到第五层)……啊!先生,这可是一场苦战啊!”

波斯人跑得气喘吁吁,脸上的表情似乎比方才在第三层时舒展,但他手臂的姿势依然没有放松!

拉乌尔终于有了片刻思考的时间——尽管他没再提出什么异议,事实上,现在说什么也都是废话——他只是觉得自己这种弄虚作假的防御姿势实在奇怪。

拉乌尔继而又想到波斯人曾经说过这是他最信任的两把枪。这么一想,他不禁生疑:“既然这把枪全无用处,他信任它又有何意义呢?”

然而,波斯人把他从这团疑云中拉回到现实,示意他呆在原地,自己却爬上方才跑下来的楼梯,稍作停留,而后又回到拉乌尔身旁。

“我们真笨,”他轻轻地说,“这些提灯笼的人是消防员,在做例行检查。我们很快就能甩掉他们。”

于是,他俩静静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约五分钟后,波斯人带着拉玛尔重新爬上楼梯。突然,一个手势又命令拉乌尔立即停止前行。在他们的前方,仿佛有人影晃动。

“趴下!”波斯人轻声命令。

两人同时扑倒在地。

四周是一片死寂。

一个没有提灯笼的人影……穿过黑暗,从两人伸手可及的地方走过。他俩甚至感觉到脸上拂过一阵大衣带动的微风。

这时,他们清楚地看到,此人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大衣里,头戴一顶软皮帽。他紧贴着墙根渐渐走远,不时地在墙角处踢上几脚。

“天啊!我们总算躲过去了!”波斯人说,“这个人认识我,还曾经两次把我捉到经理办公室。”

“他是剧院保安部的人吗?”拉乌尔问。

“比这还糟!”波斯人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不会是……他吧?”

“他?如果他不是从我们身后出现,我们一定会先看到他那双金子一样闪光的眼睛!……这是我们在黑暗中的优势。不过,他可能从后面突袭,无声无息的……那时,如果我们没有做好开枪的姿势,就死定了!”波斯人话音未落,两人的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怪异的脸。

一张完完整整的脸,不单是眼睛发亮,整张脸都放着光,像着了火一样!这张被火燃烧的脸,以人的高度向前移动,下面却没有身体!黑暗之中,它更像是一团酷似人脸的火焰在燃烧。

“哦!”波斯人咬牙说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怪物!……消防队长没说疯话!他也看见了这个火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不是他!但或许是他派来的手下!……注意!注意!把手放好!举起来!”

火头可能来自地狱——它是头燃烧的魔鬼——依然以人的高度向惊慌失措的拉乌尔和波斯人逼近……

“或许,这真是他派来的,从前面进攻我们,他再从后面或侧面对我们加以袭击。这真可谓足智多谋!他的花招,我知之甚多,可从没见过这套把戏!……我们还是逃吧!……小心点!……把手举起来!”

沿着面前的一条地道,两人拔腿就跑。才跑了几分钟,两人就感觉好像已经跑过了万重山一样,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他很少到这边来,”波斯人说,“这边与湖滨不相通,不是他的地盘!……但是,他或许已经知道我们在找他。我曾经答应过,从今以后,不再打扰他,也不再干涉他的事。”说着,他回过头去,拉玛尔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然而,他们看见那颗火头仍然跟在后面……它方才也一定在跑,而且跑得比他们快,因为它似乎离他们更近了。

这时,他们逐渐听清那阵一时无法辨认的声音,他们只是感觉它一直跟随着那颗火头移动和靠近,仿佛是一种磨擦声,或尖锐的嘎吱声,就像是用千万根指甲刮着黑板,那声音令人发指。有时,它又像是用夹带小石块的粉笔划过黑板时发出的噪音。

他们接连后退,但是火头紧追不舍,终于赶上了他们。这时,两人已可以看清他的五官:眼睛又大又圆,鼻子有些扁平,大嘴巴上挂着两片半圆形的嘴唇,就像一轮红色的满月。

这颗火头何以能够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以与人平齐的高度随意飘荡呢?又怎么能跑得如此快,如此准确呢?而随之而来的磨擦声、碎裂声和嘎吱声又是怎么回事?

波斯人和拉乌尔已经无路可退,只好贴在墙壁上,不知自己的命运落在这颗火头手里会怎样。杂音仿佛是由千百个细小的噪音组成的,此时,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杂乱,简直快让人发疯了。

火头不断往前,距离越来越近……那巨大的杂音也跟着传到了耳根!……

他俩紧紧地贴在墙壁上,大气也不敢出,吓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们终于弄明白那令人不堪忍受的噪音从何而来,它们成群结队像是无数条汹涌奔腾的细流在黑暗之中滚滚而过,速度比后者更快。细流从他们的腿下穿过,并且爬上他们的小腿,两人再也无法忍耐,放声大喊,喊声中充满了恐惧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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