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以来,皇帝的军队包围了阿尔卡,就像尖刻的言词能把心刺伤一样,火炮的炮弹也打穿了阿尔卡城堡的墙。城堡内被围困着两万人,其中一半以上是妇女和儿童,儿童比妇女略少。男子在日渐减少。四面的通道都被堵死,城堡被围得水泄不通。粮草将尽。妇女们为了让男人和孩子们活下去,自己绝食。人们感到失望,妇女们向着太阳举起双手诅咒敌人,孩子们恨得躲在墙后向敌人扔石头,可怜只勉强扔到墙外。金伯德拉伊自己正在发烧,他已经几天没有起床了。人们看到他还感到一些宽慰,但是他的病却使整个城堡笼罩着一层失望的阴影。

王公对沙伦塔说:“今天敌人一定会进攻城堡。”

沙伦塔:“愿老天保佑,不要看到这一天。”

王公:“我最担心的是这些无依无靠的妇女和儿童也将跟着一起遭殃。”

沙伦塔:“我们离开这里怎么样?”

王公:“撇下这些无依无靠的人?”

沙伦塔:“这个时候留下他们才好。我们不在这里,敌人反会对他们好些的。”

王公:“不行,不能抛弃他们。我绝不能甩开那些为我们献出了生命的人的孤儿寡妇。”

沙伦塔:“不过我们在这里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王公:“我们可以和他们同生死,我要为保卫他们而战斗到死。我可以为他们向皇帝的军队求情,我可以忍受流放的苦难,但不能在危急关头甩掉他们。”

沙伦塔惭愧得低下了头。她开始想:“毫无疑问,把自己的亲人扔在火里逃命是可耻的。我怎么会成了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人?”但是她转念一想,说:“如果你确信他们不会遭到残杀,那就不妨碍你离开这里吧?”

王公想了一想说:“谁能使我相信呢?”

沙伦塔:“皇帝的统帅的书面许诺。”

王公:“行,那我就高兴地离开。”

沙伦塔陷入沉思:怎样才能使得皇帝的统帅许下这种诺言呢?谁能带着这个要求前往呢?那些残酷无情的人深信自己会取得胜利,是不会答应的。我身边有谁这样灵活、善辩和机智,能够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呢?如果切德尔沙尔愿意,是可以做到的,他具有这一切才智。

夫人打定了主意,然后把切德尔沙尔叫来,这是她的四个儿子中间最聪明、最勇敢的一个,夫人也最疼他。当切德尔沙尔来向夫人行礼时,她的两眼润湿了,从心底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切德尔沙尔问道:“妈妈,您有什么吩咐?”

夫人说:“今天的战局怎么样?”

切德尔沙尔:“又牺牲了50个战士。”

夫人:“崩德拉人的荣誉如今只有靠天了。”

切德尔沙尔:“我们今天晚上去进行偷袭。”

夫人简要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接着问道:“这项任务交付给谁呢?”

切德尔沙尔:“交给我吧!”

“你能完成吗?”

“能,我完全有信心。”

“那好,你去吧,愿上天保佑。”

切德尔沙尔临走的时候,夫人紧紧地拥抱了他,然后朝天举起双手说:“仁慈的主,为了崩德拉人的荣誉尊严,我奉献出我年轻有为的儿子,现在一切由您作主,我已经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请您答应吧!”

次日清晨,沙伦塔沐浴后带着盛祭品的盘子向神庙走去。她脸色发黄,眼皮下出现了阴影。她走到庙门口时,只见一支飞箭落在她的盘子里,箭头用一张纸条包着。沙伦塔把盘子放在神庙的台阶上,打开纸条一看,高兴得露出了笑容。然而这种高兴是非常短暂的。啊,为了这纸条她失掉了自己亲爱的儿子,有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来换取一张纸条呢?

沙伦塔从神庙回来以后,走到金伯德拉伊王公身边说:“我的主公,现在履行你许下的诺言吧!”王公惊讶地问道:“你履行了你的诺言吗?”夫人把那书面许诺交给王公。金伯德拉伊仔细地看了以后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如果上天许可,我一定再次来惩罚敌人。不过,沙伦塔,你说真话,为了这张纸条,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夫人哽咽着说:“很不少。”

王公说:“你说给我听听。”

夫人:“一个年轻的儿子。”

王公像中了箭一样,问道:“谁?恩格德拉伊?”

夫人:“不是。”

王公:“勒登沙赫?”

夫人:“不是。”

王公:“切德尔沙尔?”

夫人:“对啦。”

就像一只中弹的飞鸟拍打一下翅膀,然后断气跌落下来一样,金伯德拉伊从床上跳起来,接着又昏迷过去,倒下了。切德尔沙尔是他最喜爱的儿子,是他对未来的全部希望的依托。当他恢复了知觉时,他说:“沙伦塔,你搞糟了。一旦切德尔沙尔被害,崩德拉族就完蛋了。”

夜色深沉,沙伦塔夫人自己骑着马,将金伯德拉伊安顿在轿子里,从城堡的秘密小道出走了。很久以前,也是一个如此漆黑和凄凉的夜里,沙伦塔曾对西德拉夫人说过几句刺耳的话。当时西德拉夫人所作的预言,如今已经应验了:可是沙伦塔给她的答复,难道也会成为事实吗?

到了中午,烈日当空,照得火辣辣的。一股猛烈而烫人的热浪使山林都像着了火,令人感到仿佛火神带领了它的全部人马咆哮而来,使天空都吓得发抖。沙伦塔夫人骑着马带着金伯德拉伊正向西走去,离开阿尔卡已经好几十里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来越清楚,他们现在已经脱离了险境。王公昏昏沉沉地在轿子里躺着,轿夫们则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轿子后面跟着五个骑兵。由于口渴,大家都十分狼狈,个个口干舌燥,眼睛向四下打量着树荫和水井。

突然,沙伦塔回头一看,只见追来一彪人马。她预感到情况不妙,这些人肯定是敌人。接着她又想,可能是她的儿子带着自己的人马前来接应他们。人在失望中总是抱有一线希望。她好一阵子陷入这种希望和恐惧交织的心情之中。直到那队人马走近,兵士们的武器都看得清楚了。这时夫人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气,她的身体像枯草一般颤抖了。原来是皇帝的兵马。

沙伦塔命令轿夫们放下轿子。崩德拉战士也抽出了宝剑。王公的情形很凄惨,但是就像即将熄灭的火一遇到风仍然闪耀起来一样,金伯德拉伊一旦感到大难临头,他那衰弱的身躯里的英雄本色也显露出了光芒。他掀开轿帘,手执弓箭,走了出来;但是那张过去在他手里像因陀罗①手里的雷杵一样纯熟的弓;这时却一点也拉不动。他只感到天旋地转,两腿哆嗦,倒在地上了。不祥的结局是肯定的。就像一只没有翅膀的鸟,看到蛇朝它扑来,往上蹦着又摔落下来一样,金伯德拉伊王公挣扎着起来,接着又倒了下去。沙伦塔扶起他坐下,哭着想说些什么,但是只说出了“我的主公”,就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为荣誉、尊严可以献身的沙伦塔,这时像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样无能为力。不过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软弱也是女性的美德。

①根据印度神话,因陀罗是神王,雷杵是他的武器。

金伯德拉伊说:“沙伦塔,你看,我们又一个勇士倒下了。多可悲呀!一辈子提心吊胆的灾祸竟在这最后的时刻降临了。敌人就在我眼前要用手玷污你骄傲的身体,而我却在这里动弹不得。唉!死神啊,你什么时候到来呢!”他说着,内心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把手伸向宝剑,但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于是他对沙伦塔说:“亲爱的,你有多少次维护了我的尊严!”

听到这话,沙伦塔焦黄的脸上呈现出欣喜之色,她的眼泪干了。她现在对丈夫可能还有点用,这样的希望使她打起了精神。她带着充满信心的神色朝王公看了看,说:“如果上天愿意,我至死也要维护你的尊严。”

夫人还以为是王公暗示她自尽。

金伯德拉伊说:“你从来没有不听我的话。”

沙伦塔:“至死也听从你的吩咐。”

王公:“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可不要拒绝。”

沙伦塔抽出宝剑,对着自己的胸口说:“这算不得你的命令,而是我衷心的希望。但愿在我死后我的头能够倒在你的脚前。”

金伯德拉伊说:“你没有懂我的意思。难道你可以把我扔在敌人手里,让我戴着脚镣手铐,在德里街头成为人人耻笑的角色吗?”

夫人用迷惑不解的眼光望着王公,她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王公:“我要向你乞求一个恩典。”

夫人:“你爽快地说出来吧!”

王公:“这是我最后的要求,我说出来,你会照办吗?”

夫人:“万死不辞。”

王公:“好,你既然答应,就不能拒绝了。”

夫人颤抖着说:“只等你说出口。”

王公:“用你的剑刺进我的心窝。”

夫人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她说:“我的主公……”往下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现在她完全陷入绝望之中。

王公:“我决不愿戴着脚镣手铐活着。”

夫人:“可我怎么能那样做呢?”

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战士倒下了。王公不耐烦地说:“过去不就是凭着这点维护尊严的胆量而感到骄傲吗?”

皇帝的军队向王公扑来了。王公绝望地瞅着夫人。夫人举棋不定地站了一会儿。但是,在紧急关头,人们往往是能够当机立断的。当士兵快要俘虏住王公时,沙伦塔像闪电一样扑了上去,把手中的宝剑刺进了王公的心窝。

爱情的船在情海里覆没了。血从王公的胸口喷射出来,但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片安详。

是怎样的一颗心啊!可以为丈夫而献身的妻子,今天却让丈夫死在自己的手里!曾经由于她的紧紧拥抱而尽情享受过青春欢乐的一颗心,曾经是她全部理想的核心的一颗心,曾经是她骄傲的源泉的一颗心,今天却由她的宝剑刺穿了;有哪个女子的宝剑曾干出这样的事来呢!

啊!自尊的结局多么悲惨!乌德伊城和马拉巴尔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迹。

皇帝的军队看到沙伦塔这种胆量和沉着,都惊呆了。

带兵的军官走上前来说:“夫人,真主可以作证,我们都是你的奴仆。你有什么吩咐,我们一定马上照办。”

沙伦塔说:“如果我们的儿子有哪个还活着的话,就把这两具尸体交给他。”

说完,她又用那柄宝剑刺进了自己的心窝。当她昏迷过去,倒在地上时,她的头正好垂在金伯德拉伊王公的胸前。

19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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