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门里拉特尔先生的舌头有一种魔力,只要他站在讲台上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他那迷人的演说,听众总是感到最大的满足,心中顿时都充满爱国的感情。婆罗门先生的演讲中很少有实质性的内容,语句也组织得不怎么出色,而且一次一次地重复,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其吸引力和作用,而是像打雷一样,声音越响,影响就越大。我是不相信他演说的效果的。听众说,他只背诵了一篇演讲,在每次集会上他都用新的声调把它重复一遍。他演说的主要特色是歌颂民族的光荣,一走上讲台他就开始歌颂印度古代光荣的事迹和祖先们的不朽业绩,以吸引住到会的听众。他说:

“先生们,听了我们民族衰落的故事,有谁不伤心流泪呢?我们想到古代的光荣时就会产生这样的怀疑:我们仍然是过去的那个民族还是已经变了?过去我们敢和狮子交手;而今天我们看到老鼠也要找躲避的地方。这样堕落下去还有一个底吗?不必拿更古的说了,就拿旃陀罗笈多大帝的时代来说吧,希腊的博学的历史学家写道,那时这里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偷窃的事听也没有听到过,通奸的事根本没有。那时还没有发明写字据,只凭一张小条子就成交几十万卢比的交易。那时司法机关的工作人员简直没有什么事情可作。先生们,那时没有一个青少年夭折(掌声)。是的,没有一个青少年夭折。父亲在世儿子就死去,是前所未有的,是不可能的,而今天有多少个父亲心上留下了死去年轻儿子的伤痕?现在印度已经不成其为印度了,印度已经成了地狱!”

这就是婆罗门先生讲的内容,他一唱出过去繁荣兴旺与当前衰落凄惨的对比的调子就唤醒了人们的民族自豪感,凭他这一手功夫他被列入领袖的名单中,特别是他被认为是印度教徒大会的掌舵人。印度教徒大会的追随者当中没有任何人像他这么积极、能干和政治上这么灵活。或者换句话说,他已经为印度教徒大会把自己全部都贡献出来了。他没有钱,至少人们是这么看的,但是他有勇气、耐心和智慧这种无价的财富;而他正好把这一切都献给了印度教徒大会。清教的主张是他的理论核心。在他的思想中,这一问题是印度教民族兴衰存亡的大问题。除了进行清教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来复兴印度教民族了。治疗印度教民族的一切道义上的、肉体上的、精神上的、社会性的、经济的以及宗教的弊端,都有赖于这个运动的成功,而他正尽一切的努力来促进这个运动的开展。婆罗门先生很善于募捐,老天爷赐给了他这一手,使他可以从石头中榨出油来。对那些吝啬的先生们,他可以愚弄得使他们一辈子也忘不了。关于这方面,婆罗门先生往往采取古代通行的四大策略,即劝说、利诱、惩罚、分裂来达到目的。他甚至认为为了民族的利益,抢劫和偷盗都是可以原谅的。

有一年的夏季,里拉特尔先生正准备到一个凉爽的山区去,一方面可以旅行观光和避暑,另一方面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进行募捐。他通常在想要去旅行的时候,就和朋友们组成一个代表团出发,如果他能募捐到一千卢比而把一半花在旅行上面,这对谁也没有什么坏处,反正印度教徒大会总能得到一些钱。如果他不作努力,连这点钱也得不到。婆罗门先生这一次是准备带他的全家去。自从清教运动开展以来,原来他那很拮据的经济状况已经大为改善了。

但是为民族利益而献身的人又哪儿有坐享乐趣的运气呢?他们的一生就是不停地东奔西跑,到处奔忙。当时传来了消息说,在马德拉斯省传播伊斯兰教的穆斯林掀起了一个运动,一个一个村子的印度教徒正加入到伊斯兰教中去。毛拉们正在狂热地进行宗教宣传。如果印度教徒大会不采取措施阻止这股潮流,那么印度教徒就会在全省绝迹,就会看不到任何一个留辫子的人了①。

①印度教教徒的后脑勺留有一条几寸长的细辫子。

印度教徒大会中引起了惊恐。他们立刻举行了特别会议,把这个问题向领袖们提了出来。经过多方面的考虑后决定,由里拉特尔先生来负责处理这个问题,而且要求他马上到马德拉斯去,解救那些叛教了的兄弟们。领袖们一开口,婆罗门先生就应允下来,反正他为了服务于印度教民族,早已把自己的一切贡献出来了,到山区去旅行的打算放弃了,准备好了去马德拉斯。印度教徒大会的书记含着眼泪向他哀求说:“印度教的尊者,现在只有你来掌握这艘船了。大神给了你这样大的能力,除了你以外,印度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在这严重困难的时刻挺身而出,你可怜可怜民族宗教的可悲处境吧!”婆罗门先生不能拒绝他这样的要求,立刻组成了一个服务团,在他的率领下出发了。印度教徒大会为他举行了空前盛大的送别宴会。一个慷慨的富翁捐了一笔款子给他。成千上万的人到火车站给他送行。

在这里没有必要描绘他们旅途的经过。他们在每一个大车站都受到衷心的欢迎。有几个地方给他们捐了款。勒德那姆地方的土邦送给了他们一顶帐篷。伯劳达地方送了一辆摩托车,以便服务者们不必受徒步旅行之苦。甚至当他们快到马德拉斯时,服务团除了拥有相当大的一笔款子外,还有了不少的日常生活用具。所以在他们到达之后,就在远离市区的一个空场上搭起了印度教徒大会的帐篷,帐篷上面升起了印度民族的旗帜。服务者们一个个穿上了自己的制服。当地的富翁送来了吃的东西,还搭了几个小帐篷。这样,就显得有点声势了,和某一个王公出巡的营房差不多。

晚上8点钟光景,在不可接触者聚居地区附近的服务团的帐篷旁边,汽油灯的光照得如同白昼。已经有几千人集合在一起,其中大部分是不可接触者,为他们铺上了另外的席子,而高等种姓的印度教徒却坐在地毯上。婆罗门里拉特尔正在发表他那权威性的演说:“……你们也是那些圣人的子孙,他们能够在世界上创造新的一切,今天整个世界对他们的公正、智慧和理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突然有一个不可接触的老者站起来问道:“那我们也是那些圣人的子孙吗?”

里拉特尔说:“毫无疑问,你们的血管里也流动着那些圣人们的血液。虽然今天,冷酷无情的、愚昧而又狭隘的印度教社会用蔑视的眼光看你们,可是你们不低于任何印度教徒,不管他把自己看得多么高。”

老者说:“你们的印度教徒大会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我们?”

里拉特尔说:“印度教徒大会成立的时间还不长,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它所作的工作是可以引以自豪的。印度教民族在千百年沉睡之后才惊醒过来。现在,在整个印度,任何一个印度教徒将不会藐视其他印度教徒,而是彼此把对方都当作兄弟,这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罗摩曾经和尼沙陀拥抱过,他还吃过舍薄哩吃剩的枣子①……

①这是史诗《罗摩衍那》中所描写的情节,尼沙陀和舍薄哩都是低等种姓的人。

老者说:“你是这种圣人的子孙,那你为什么要分高低贵贱呢?”

里拉特尔说:“这是因为我们已经堕落了,我们陷于无知,背离了那些圣人。”

老者说:“那现在你已经清醒过来,你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

里拉特尔说:“我并不反对。”

老者说:“你能让你的女儿和我的儿子结婚吗?”

里拉特尔说:“如果你们不改变你们生来的本性,不改变你们的生活习惯,那我们不可能和你们建立婚姻关系。你们不要吃肉,不要喝酒,接受文化教育,那你们才能参加到印度教徒的高等种姓中来。”

老者说:“我们知道很多的高等婆罗门,他们日日夜夜沉醉不醒,他们除了肉以外,其他的一概不吃。还有很多婆罗门,他们一个字也不识。但是我却看到你和他们一起吃饭,你大约也不会拒绝和他们建立婚姻关系。当你自己现在还陷在无知之中的时候,怎么能够解救我们这些人呢?你的内心到现在为止还充满了骄傲。请你回去吧,你还需要把你自己的灵魂改造上几天。我们的解脱通过你是不行的。我们生活在印度教徒的社会中永远也洗不掉我们低人一等的耻辱。即使我们再聪明,即使我们的行为再高尚,你还是仍然把我们看得很低贱。印度教徒的灵魂已经死亡了,骄傲已经取代了它的位置。我们现在正准备投靠的神,其信徒今天就打算和我们拥抱在一起。他们不会说,你改变你天生的本性后再来吧。不管我们是好是坏,他们就在现在的条件下欢迎我们。如果你认为自己高尚,那你就高尚你的去吧,我们没有高尚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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