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太宗端拱元年正月尽是年十二月。

春正月丙寅,以大理评事王禹偁为右拾遗,罗处约为著作佐郎〔一〕,并直史馆。先是,禹偁知长洲县,处约知吴县,相与日赋五题,苏、杭间人多传诵。上闻其名,召赴中书,命试诏臣僚和御制雪诗序称旨,故皆擢用为直史馆,赐绯;旧止赐涂金带,特择犀带宠之。禹偁,巨野人。处约,华阳人也。

乙亥,上于东郊亲飨先农,以后稷配,遂耕籍田。始三推,有司言礼毕,上曰:“朕志在劝农,恨不能终于千亩,岂止以三推为限。”耕数十步,侍臣固请,乃止。还,御干元门,大赦,改元。民年七十以上有德行为乡里所宗者,赐爵一级。

丙子,上作东郊藉田诗赐近臣,因谓之曰:“国之上瑞,惟丰年尔。自累岁登稔,人无疾疫,朕求治虽切,而德化未洽,天贶若是,能无惧乎?”

庚辰,诏诸道州、府不得以司理参军兼莅他职。

殿中侍御史龚颖编历代年纪为二图来上,优诏褒之。

上以补阙、拾遗任当献纳,时多循默,失建官本意,欲立新名,使各修其职业。二月乙未,改左右补阙为左右司谏,左右拾遗为左右正言。

先是,有翟马周者击登闻鼓,讼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平章事李昉身任元宰,属北戎入寇,不忧边思职,但赋诗饮酒并置女乐等事。上以方讲籍田,稍容忍之。于是,召翰林学士贾黄中草制,授昉右仆射罢政,且令黄中切责之。黄中言:“仆射师长百僚,旧宰相之任,今自工部尚书拜,乃殊迁,非黜责之义也。若以文昌务简均逸为辞〔二〕,庶几得体。”上然之。庚子,昉罢为右仆射。

山南东道节度使、兼侍中赵普为太保、兼侍中,给事中、参知政事吕蒙正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并同平章事〔三〕。上谕普〔四〕曰:“卿勿以位高自纵,勿以权势自骄,但能谨赏罚,举贤能,弭爱憎,何忧军国之不治?朕若有过,卿勿面从,古人耻其君不为尧、舜,卿其念哉!”蒙正质厚宽简,有重望,不结党与,遇事敢言,每论政,有未允者,必固称不可。上嘉其无隐,故与普俱命,藉普旧德为之表率也。蒙正晚辈骤进〔五〕,与普同位,普甚推许之。

陈王元僖进封许王;韩王元侃为荆南、湖南节度使,进封襄王;冀王元份为威武、建宁节度使,进封越王;益王元杰为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甲辰,始置建宁军。)上手诏戒元僖等曰:“朕周显德中,年十六,时江、淮未宾,从昭武皇帝南征,屯于扬、泰等州。朕少习弓马,屡与贼交锋,贼应弦而踣者甚众,太祖驻兵六合,闻其事,拊髀大喜。年十八,从周世宗、太祖,下瓦桥关、瀛、莫等州,亦在行阵。洎太祖即位,亲讨李筠、李重进,朕留守帝京,镇抚都下,上下如一,其年蒙委兵权,岁余授开封尹,历十六七年,民间稼穑,君子小人真伪,无不更谙。即位以来,十三年矣。朕持俭素,外绝畋游之乐,内却声色之娱,真实之言,故无虚饰。汝等生于富贵,长自深宫,民庶艰难,人之善恶,必恐未晓,略说其本,岂尽余怀。夫帝子亲王,先须克己励精,听卑纳谏。每着一衣,则悯蚕妇,每餐一食,则念耕夫。至于听断之间,勿先恣其喜怒。朕每亲临庶政,岂敢惮于焦劳,礼接羣臣,无非求于启沃。汝等勿鄙人短,勿恃己长,乃可永守富贵而保终吉。先贤有言曰:“逆吾者是吾师,顺吾者是吾贼”。此不可以不察也。”

枢密副使王沔为户部侍郎、参知政事,御史中丞张宏为工部侍郎、枢密副使。

甲辰,置建宁军于建州。(本纪但载冀王兼领威武、建宁二镇,而不书建宁始复军额。按会要兼领建宁乃在淳化四年,本传亦云然,再益王既兼东、西川,疑越王不应独镇,今从本纪。)

丙午,诏诸道民有艰食者,所在发廪赈之。上谓宰相曰:“累年以来,百物丰阜,自京师达于四方,并无灾沴,五谷顺成,若非上穹降福,何以及此。今郡县至广,生齿甚众,每闻一方小有凶歉,即命赈给,虽不能遍,亦表朕勤恤之意也。”赵普对曰:“文王葬枯骨,天下称仁。夫民犹草也,草上之风必偃。若帝王用心行道,上合天意,民自悦服。臣等每闻陛下发言必思为苍生建长利,宁忧和气之不降也?”

己酉,以屯田员外郎杨砺为库部员外郎,充襄王府记室参军。砺,鄠人,周广顺初,游澶州,持所为文谒世宗。尝独处僧舍,梦一人衣冠甚古,目砺曰:“汝能从我游乎?”砺即随往。顷之,矩宫卫严邃,若非人间。见大殿上真人服王者衣冠,秉圭南向,总三千余众,砺升殿礼谒。最上者前有案,置籍录人姓名,砺见己名冠首,因请示休咎。真人曰:“我非汝师。”指一人曰:“此来和天尊,异日为汝主也,当问之。”天尊笑曰:“此去四十年,汝功成,余名亦显矣。”砺再拜,寤而志之。砺初名厉,以梦矩籍中作“砺”字〔六〕,遂改焉。至是,受命谒见藩府,归谓诸子曰:“吾今见襄王仪貌,即来和天尊也。”

先是,赵普再入相,方立班宣制,工部侍郎、同知京朝官考课雷德骧骤闻之,手不觉坠笏,遽上疏乞归田里,又请对,具陈所以。上勉谕良久,且曰:“卿第去,朕终保全卿,勿以为虑。”德骧固请不已。壬子,罢知京朝官考课,仍奉朝请,特赐白金三千两〔七〕以慰其心。

上厉精图治,欲闻谠论,以致太平,患羣下莫肯自尽以奉其上。三月甲子,下诏申警之曰:“四聪旁达,庶知乎物情,百职交修,用熙于帝载。而有位之士,颇尚于宴安,纳诲之任,率多于拱默,期格于道,不亦难乎?应两省谏官等,职在箴规,任司献替,至于政教之堙郁,典章之阙漏,国蠹民瘼,悉当上言,无有所隐,爰暨司宪,实资绳愆,傥因循而备员,则尸旷以何堪!所宜振举职业,申明纪律,正其弹射,以警奸回。凡曰中都之官,咸有攸司之局,并当称其禄秩,干于事任〔八〕,各懋乃绩,以副朕意。”其后,上封事者颇众。有诏合门非涉侥望乃许受之。殿中丞、直史馆谢泌抗疏陈其不可,且言:“外患方炽,民政未乂,狂夫之言,圣人取焉。苟诘而拒之,四聪之明,将有所蔽,愿采其可者行之,不可者止之,庶下情得以上达。”泌,歙州人也。

上尝谓户部使李惟清曰:“朕读汉书贾谊传,夜分不倦。谊当汉文时,天下治平,指论时事,尤为激切,至云长太息、堪恸哭者,盖欲感动人主,不避触鳞,真忠臣明国体者也。今廷臣有似此人者否?”惟清曰:“陛下登位以来,亲选贡士,所谓俊彦盈庭者矣。若言事中理,少赐奨擢,苟不知忌讳,亦望含容,即贾谊之流复出。”上曰:“朕之聪明,虽不逮汉文,然每上章言事,未尝不再三省览,求其理道。稍或益国便民,即付宰相行之。识浅事乖,寝而不报,未尝加罪。盖欲开言路,广视听。若有言大事,知大体者,朕当擢以不次之位也。”

枢密副使、工部侍郎赵昌言与盐铁副使陈象舆厚善,度支副使董俨、知制诰胡旦皆昌言同年生,右正言梁颢常在大名幕下,故四人者日夕会昌言第,京师语曰:“陈三更,董半夜。”有佣书人翟颖者,奸险诞妄,素与旦亲狎,旦知颖可使,乃为作大言狂怪之辞,使颖上之,仍为颖改名马周,以为唐马周复出也〔九〕。其言多排毁时政,自荐可为天子大臣〔一〇〕,及力举十数人皆公辅之器,昌言内为之助,人多识其辞气,知旦所为也。李昉既坐黜,赵普秉政,深疾之。开封尹许王元僖使亲吏仪赞廉得其事,白上,捕马周系狱,开封府判官张去华亲穷治之,马周具伏。上怒,诏决杖流海岛。甲戌,责昌言为崇信节度行军司马,象舆复州团练副使,俨海州、旦坊州〔一一〕、颢虢州司户参军。上待昌言厚,垂欲相之〔一二〕,会普以勋旧复入,恶昌言刚戾难制,因是请加诛殛。上特宽宥昌言,既谪,普又请行后命,上不许,乃止。普始为节度使,贻书台阁,体式皆如申状,得者必封还之,独象舆不却,普谓其慢己,故与颢等皆被重谴。

太平兴国初,侯莫陈利用卖药京城,多变幻之术,眩惑闾里。枢密承旨陈从信得之,亟闻于上,即日召见,试其术颇验,即授殿直,骤加恩遇,累迁至郑州团练使。前后赐与,宠泽莫二,遂恣横,无复畏惮,至于居处服玩,皆僭乘舆宫殿之制。依附者颇获荐用,士君子畏其党而不敢言。于是赵普使人廉得其专杀人及它不法事,力于上前发之〔一三〕,乃遣近臣就案,利用具伏。乙亥,诏除名,流商州,仍籍其家,俄诏还之。普恐其再用。有殿中丞窦諲者,仪子也,尝监郑州榷酤,于是与班列言:“利用每独南向坐以接京使,犀玉带用红黄罗袋。澶州黄河清,郑州将用为诗题试解举人,利用判试官状,言甚不逊。”普闻之,召至中书,诘得其实,复令上疏告之。又京西转运使宋沆,初籍利用家,获书数纸,言皆指斥切害,悉以闻。普因劝上曰:“利用罪大责轻,未塞天下望,存之何益!”上曰:“岂有万乘之主不能庇一人乎?”普曰:“此巨蠹犯死罪十数。陛下不诛,则乱天下法。法可惜,此一竖子,何足惜哉。”上不得已,命赐死于商州。既而悔之,遽使驰传贷其死,使者至新安,马旋泞而踣,掀于淖而出,换它马。及至,磔于市矣。闻者快之。沆,湜之从弟也。普强直疾恶类此。或云普于中书接见羣官,必语次寻绎有言人短长者〔一四〕。既退,即命吏追录之。事发,引以为证。由是羣官悚息,无敢言者,中书事益壅蔽。(中书事益壅蔽,此据附传。然普三入相,所谓命吏追录人长短,殆皆窦諲事也,普必当不如此。而附传则以为普素所蓄积皆如此,则恐过矣。故因窦諲事着此语,且以或云略见普未必常如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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