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太祖建隆元年正月尽是年十二月。

春正月辛丑朔,镇、定二州言契丹入侵,北汉兵自土门东下,与契丹合。周帝命太祖领宿卫诸将御之。太祖自殿前都虞侯再迁都点检,掌军政凡六年,士卒服其恩威,数从世宗征伐,洊立大功,人望固已归之。于是,主少国疑,中外始有推戴之议。

壬寅,殿前司副都点检、镇宁军节度使太原慕容延钊(延钊,初以殿前都虞侯见显德五年三月,不着邑里。)将前军先发。时都下讙言,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为天子,士民恐怖,争为逃匿之计,惟内庭晏然不知。

癸卯,大军出爱景门,纪律严甚,众心稍安。军校河中苗训者号知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久相磨荡,指谓太祖亲吏宋城楚昭辅曰:“此天命也。”

是夕,次陈桥驿,将士相与聚谋曰:“主上幼弱,未能亲政。今我辈出死力,为国家破贼,谁则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未晚也。”都押衙上党李处耘,具以其事白太祖弟匡义。匡义时为内殿祗候供奉官都知,即与处耘同过归德节度掌书记蓟人赵普,(普,初见显德三年二月。)语未竟,诸将突入,称说纷纭,普及匡义各以事理逆顺晓譬之,曰:(赵普飞龙记云:处耘亦同普晓譬诸将。按国史,处耘见军中谋欲推戴,即遽白太宗,与王彦升谋,遂召马仁瑀〔一〕、李汉超等定议。然则晓譬诸将独普与太宗耳,处耘必不在也。今削去处耘名。)“太尉忠赤,必不汝赦。”诸将相顾,亦有稍稍引去者。已而复集,露刃大言曰:“军中偶语则族。今已定议,太尉若不从,则我辈亦安肯退而受祸。”普察其势不可遏,与匡义同声叱之曰:“策立,大事也,固宜审图,尔等何得便肆狂悖!”乃各就坐听命。普复谓曰:“外寇压境,将莫谁何,盍先攘却,归始议此。”诸将不可,曰:“方今政出多门,若竢寇退师还,则事变未可知也。但当亟入京城,策立太尉,徐引而北,破贼不难。太尉苟不受策,六军决亦难使向前矣。”普顾匡义曰:“事既无可奈何,政须早为约束。”因语诸将曰:“兴王易姓,虽云天命,实系人心。前军昨已过河,节度使各据方面,京城若乱,不惟外寇愈深,四方必转生变。若能严敕军士,勿令剽劫,都城人心不摇,则四方自然宁谧,诸将亦可长保富贵矣。”皆许诺,乃共部分。夜,遣衙队军使郭延赟(延赟,不详何许人。建隆二年七月,铁骑左厢第二都指挥使郭延赟领信州刺史。)驰告殿前都指挥使浚仪石守信、殿前都虞侯洛阳王审琦。(审琦,初见显德三年。)守信、审琦,皆素归心太祖者也。将士环列待旦〔二〕。

太祖醉卧,初不省。甲辰黎明,四面叫呼而起,声震原野。普与匡义入白太祖,诸将已擐甲执兵,直扣寝门曰:“诸将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太祖惊起披衣,未及酬应,则相与扶出听事,或以黄袍加太祖身,且罗拜庭下称万岁。太祖固拒之,众不可,遂相与扶太祖上马,拥逼南行。匡义立于马前,请以剽劫为戒。(旧录禁剽劫都城,实太祖自行约束,初无纳说者。今从新录。)太祖度不得免,乃揽辔誓诸将曰:“汝等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众皆下马,曰:“惟命是听。”太祖曰:“少帝及太后,我皆北面事之,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之人也,汝等毋得辄加凌暴。近世帝王,初入京城,皆纵兵大掠,擅劫府库,汝等毋得复然,事定,当厚赏汝。不然,当族诛汝。”众皆拜。乃整军自仁和门入〔三〕,秋毫无所犯。先遣客省使大名潘美见执政谕意,又遣楚昭辅慰安家人。殿前都点检公署在左掖门内,时方闭关,设守备。及昭辅至,石守信开关纳之。

宰相早朝未退,闻变,范质(质,宗城人〔四〕,初见开运元年。案宋史质传作宗城人。)下殿执王溥(溥,榆次人,初见干佑二年。案宋史王溥传作并州祁人。)手曰:“仓卒遣将,吾辈之罪也。”爪入溥手,几出血。溥噤不能对。

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在京巡检太原韩通,(通,初见显德元年。)自内廷惶遽奔归,将率众备御。散员都指挥使蜀人王彦升(彦升,初见显德三年。)遇通于路,跃马逐之,至其第,第门不及掩,遂杀之,并其妻子。

诸将翊太祖登明德门,太祖令军士解甲还营,太祖亦归公署,释黄袍。俄而将士拥质等俱至,太祖呜咽流涕曰:“吾受世宗厚恩,为六军所迫,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将若之何?”质等未及对,散指挥都虞侯太原罗彦瓌挺剑而前曰:“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太祖叱之,不退。质等不知所为,溥降级先拜,质不得已从之,遂称万岁。

太祖诣崇元殿行禅代礼〔五〕。召文武百官就列,至晡,班定,独未有周帝禅位制书〔六〕,翰林学士承旨新平陶谷(谷,初见干佑元年,邠州人。)出诸袖中,进曰:“制书成矣。”遂用之。宣徽使引太祖就龙墀北面拜受。(国史、实录及他传记并无宣徽使姓名,疑即昝居润也。)宰相扶太祖升殿,易服东序,还即位。羣臣拜贺。奉周帝为郑王,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京。(苏辙龙川别志言:韩通以亲卫战阙下,败死。太祖脱甲诣政事堂,范质见太祖,首陈禅代议。与国史及飞龙记、司马光记闻、朔记等所载都不同,恐别志误。韩通仓卒被杀,未尝交锋。而太祖实归府第,将士即拥范质等至,质等见太祖必不在政事堂。其约束将士不得加无礼于太后、少帝,固先定于未入城时,非缘质请也。惟执王溥手出血及光所记质不肯先拜,当得其实。今参取删修。)

乙巳,诏因所领节度州名,定有天下之号曰宋。改元,大赦,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内外马步军士等第优给。命官分告天地、社稷。遣中使乘传赍诏谕天下,诸道节度使,又别以诏赐焉。(遣使赍诏谕天下,国史在己酉,今从实录。告祀,实录在己酉,今从国史。二事一体,必同施行,恐不容相先后五日也。别赐诸道节度使诏,其日乃戊午,今并书。眉山苏轼曰:予观汉高祖及光武及唐太宗及我太祖皇帝能一天下者,四君皆以不嗜杀人者致之。其余杀人愈多而天下愈乱,秦、晋及隋,力能合之,而好杀不已,故或合而复分,或遂以亡国焉。龟鉴曰:战国交争而合于秦,民苦秦暴,秦不能一,而汉一之。南北分裂而合于隋,人厌隋乱,隋不能一,而唐一之。五季之余分闰位,天下纷纷而未一也。我太祖得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故天下一于宋。真人勃起,开创大业,是又跨唐、虞,越汉、唐,而与帝王匹体也。亦知宋兴之由乎?我太祖之生,盖天成二年丁亥岁也。祥光瑞采,流为精英。异芳幽馥,郁为神气。帝王之兴,自有珍符,信不诬也。居有云气,出有日晕,天心之眷顾笃矣。俚语称“赵神言夸宋”,人心之向慕久矣。天与之,人与之,而太祖则不知也。方其北面周朝,奉命征讨,赫声濯灵,所向辄克。显德之七年,太祖生三十有四年矣。“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时盖正月之上日也。是日也,京师已有推戴之语,而内庭未之知。“我出我车,于彼牧矣”,时盖是月之三日也。是日也,将士又有推戴之语,而太祖未之闻。越翌日甲辰,寝门未辟,拥逼者至,太祖未及语而黄袍已加之身矣。噫!南河之避,舜犹有辞;大垧之至,汤犹有待。事势至此,圣人不得以游乎舜、汤之天矣,奈之何哉?则亦有毋虐臣主之誓而已,有毋掠民庶之誓而已。三逊三辞,黾勉而受之,能律将士以保周宗,而不能使周禅之不归,能择长者房州之奉,而不能遏陈桥之逼。天实为之,吾其奈何!欧阳记五代史也,书梁、汉曰亡,书晋曰灭,至周则大书之曰:“逊于位,宋兴。”呜呼!我宋之受命,其应天顺人之举乎!受命之日,市不易肆,仁之至也。卧榻之侧,他睡不容,义之尽也。)

汴都仰给漕运,故河渠最为急务。先是,岁调丁夫开浚淤浅,糗粮皆民自备。丁未,诏悉从官给,遂着为式。又以河北仍岁丰稔,谷价弥贱,命高其价以籴之。

上之入也,闾巷奸民往往乘便攘夺,于是索得数辈斩于市,被掠者官偿其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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