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赐贫民米布。
十一月,左都御史刘宗周上言六事:“曰建道揆。京师首善之地,先臣冯从吾立首善书院,臣请亟复之,以昭圣明致治之本。曰贞法守。高皇帝读老氏‘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立焚锦衣刑具,请一切狱词专听法司,不必下锦衣。曰崇国体。大臣自三品而上,犯罪者宜令九卿、科、道会详之後,乃付司寇,司寇议辟,始得收系,此於戮辱之中,不忘礼遇之意。曰清伏奸。凡禁地匿名文书,请一切立毁。曰惩官邪。京师士大夫与外官交际,愈多愈巧,臣必为风闻弹劾之,惟祈严断。曰饬吏治。今吏治之败,无如催科火耗,词讼赎锾,已复为常例矣。至於营升谢荐,巡方御史尤甚。臣请以风宪受赃之律,为回道考察第一义。”上是之。
召考选官时敏等而问兵食,即注官,俱补给事中。初,敏令固始县,转主事。因礼部主事吴昌时通周延儒,自奏固始御寇,求考选,得首对。上面注御史。敏出语人曰:“安能以兽补向人乎?”是夕延儒揭入,改给事中。
周延儒荐大学士王应熊。延儒知外渐有异议,故以自代,盖资其强狠为援也。上从之,命召应熊。已而延儒败,上知其非。入朝陛见,请老,许之,赐金币还。
发帑金十万资饷。
闰十一月,诏曰:“比者灾害频仍,干戈扰攘,宵旰靡宁,皆朕不德所致也。自今日始,朕敬於宫中默告上帝,戴罪视事,以赎罪戾。惟二祖旧制,每日朝毕,勋戚文武诸司等奏事者,赴弘政门报名候召。”下礼科给事中姜采於理。先是,上戒谕言官,又时有匿名书二十四气之说,隐诋朝士。采言:“皇上修省罪已,又致诫言官,唯视言官独重,故望之独切。若云‘代人规卸’,安敢谓尽无其事。臣独展转而不得其故,皇上何所闻而云然乎?如诽语腾谤,必大奸巨憝,恶言官而思中之,谓不重其罪,不能激皇上之怒,箝言官之口,後将争效寒蝉,壅闭天听,谁为皇上言之哉!”上怒,立置狱。
甲子,召廷臣於中左门,问御敌及用督抚之宜。左都御史刘宗周曰:“使贪使诈,此最误事。为督抚者,须先极廉。”上曰:“亦须论才。”宗周退,御史杨若桥举西洋人汤若望演习火器。刘宗周进曰:“唐、宋以前,用兵未闻火器,自有火器,辄依为劲,误专在此。”上色不怿,曰:“火器终为中国之长技。”命宗周退。群臣以次对,上色解。宗周又进,请释姜采、熊开元,云:“厂卫不可轻信,是朝廷有私刑也。”上遽怒,仰视屋梁曰:“东厂锦衣卫俱为朝廷,何公何私?”宗周抗论不屈。左副都御史金光宸言宗周无他意。上益怒,责宗周,免冠谢,徐起退。先是,行人右司副熊开元求独对,召入德政殿,请屏阁臣。周延儒求退不许。开元所奏,大抵摘延儒之失,命补牍。明日,奏劾延儒:“以释累囚,蠲宿逋,起废籍,奉行德意。自谓有裨於圣德,有功於人才,孰敢起而攻之?愿皇上遍召群臣,问延儒贤否,即以所论贤否,定其人之贤否。於是察吏安民,诛凶除暴,天下之治,端在於此。若皇上不加体察,一时将吏狃於贿赂,虽失地丧师,皆得无罪,谁复为皇上捐躯报国哉!”上怒,下镇抚司诘主使。周延儒引退,手敕慰留。初,开元出朝,礼部仪制司主事吴昌时力沮之,虽补牍未敢尽。在狱列款具奏,镇抚司格不以闻。寻廷杖姜采、熊开元,仍下镇抚司,刘宗周削籍,金光宸降调。吏部尚书郑三俊、刑剖尚书徐石麒各疏救,不听。贡士祝渊奏宽宗周,下渊於刑部狱。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徵等疏救采、开元,不听。徐石麒罢,以采、开元竟具狱,不廷讯也。开元至十七年始释狱,采戍边。
刑科给事中陈燕翼上言:“兵饷匮乏,朝廷无刚正之臣,利口获进,陛下设厂卫,即因厂卫为介绍;托近侍,即因近侍为援引。陛下筹兵措饷不遗余力,而此辈平日所辇输以得官者,皆陛下之兵,所满载而候代者,即陛下之饷也。陛下深居法宫,左右大臣发愤改图,庶几挽积习而强国本。”
十六年(癸未,一六四三)三月,免直隶、山东残破州县去年田租。夏四月,释轻系。
五月己亥,召巡抚保定右佥都御史徐标入对。标曰:“臣自江、淮来数千里,见城陷处固荡然一空,即有完城,仅余四壁。蓬蒿满路,鸡犬无声,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几,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标又曰:“须严边防,天下以边疆为门户,门户固,则堂奥安。其要更莫若修内治,重守令。守令贤,则政简刑清而盗自息。”上曰:“诸臣不实心任事,以至於此,皆朕之罪。”标又言车战、垦田,上善之。标四月己卯受事,辛卯陛见,赐金币。至是复召,盖上闵畿民,欲得其详也。
五月,进修撰魏藻德为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阅京营刀甲车矛於观德殿。命勋武臣子习骑射。
六月戊辰,召廷臣及桐城诸生蒋臣於中左门。臣前保举,户部尚书倪元璐荐为户部司务,其言钞法曰:“经费之条,银钱钞三分用之。纳银卖钞者,以九钱七分为一金。民间不用,以违法论。不出五年,天下之金钱尽归内帑矣。”吏科给事中马嘉植疏争之。
诏除河南五年被陷地方税粮。其省直残破州县,自十六年为始,一切三饷杂赋俱蠲免。
己卯,召山东武德道兵备佥事雷演祚入朝。先是,总督范志完在山东纵兵淫掠,演祚面奏之,上命逮讯。
七月己亥,召演祚及志完面质於中左门。问志完兵淫掠,又金银鞍数千两,马百匹行贿京师状。演祚历历有指。因召问演祚云:“尔所言称功颂德遍於班联者谁也?”曰:“周延儒招权纳贿,如起废、清狱、蠲租。自以为功,考选科道,尽收门下。凡求总兵、巡抚,必先通贿幕客董廷献,然後得之。”上怒,即命逮廷献。又问志完:“鞍马何所馈?”志完谢无有,且曰:“是日臣在大王庄。副总兵贾芳名等御敌,乘大风却之。”上斥其妄,问御史吴履中:“尔在天津察志完云何?”履中对如演祚言,寻诛志完。
以史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发帑金四十万,贮富新仓,出陈纳新,毋得轻重。出千金资太医院疗疫。时京师自春徂秋,大疫,死亡略尽。又出金二万,下巡城御史收殡。
八月,谕入觐官荐将才,令兵部汇上,并廷臣所举堪督、抚、总、副者。时所用多夸诞,虽三尺不贷,而嗜进不已。
九月,谕廷臣:“凡失事定罪,战守定赏,俱限十日奏,余犯矜疑,可速结,毋淹留。朕久服澣衣,减膳,各衙门裁节事宜,各条对。”擢山东漕储副使方岳贡为左副都御史。岳贡上言四事:“清言路以收人心,定推迁以养廉耻,责吏治於荒残,储将才於部伍。”上是之。寻进岳贡东阁大学士。
冬十月,谕有司赎锾,其留额积谷外,俱充饷。括民间废铜铸钱。上自用铜锡木器,屏金银,命文武诸臣各崇省约,士庶不得衣锦绣珠玉。免怀来、桐城田租。
十一月,谕臣民助饷立功者录之。
十二月,诛吏部文选郎中吴昌时,以事连前大学士周延儒,赐死。
谷应泰曰:
呜呼!自古未有端居深念,旰食宵衣,不迩声色,不殖货利,而驯致败亡,几与暴君昏主同失而均贬者。则以化导鲜术,贪浊之风成於下,股肱乏材,孤立之形见於上。夫是以欲安而得危,图治而得乱也。考之怀宗以汉昭嗣服之年,膺唐尧继见之历,手剪貂璫,人赓玉烛,咸五登三,将在是矣。而无如神祖倦勤,王纲解纽,熹宗拱手,魁柄潜移。譬之汉遭灵帝以还,周自赧王之後,斯真儒生流涕而指陈,圣哲驰骛而不足矣。
然而怀宗之图治,与其所以致乱,揆之事实,盖亦各不相掩焉。方其大东罢贡,便殿停香,记注重珥言之臣,寒暑御文华之讲,进监司而问民疾苦,重宰执而尊礼宾师,以至素服论囚,蠲逋弭乱,罪己则辍减音乐,赈饥则屡发帑金,於凡爱民勤政,发奸摘伏,此则愍帝之图治也。及其御寇警则军兴费烦,急征傜则闾阎告病,以至破资格而官方愈乱,禁苞苴而文网愈密,恶私交而下滋告讦,尚名实而吏多苛察,於凡举措听荧,贞邪淆混,此则愍帝之致乱也。然其时亦未尝无深识之士,不二心之臣。强项批鳞,呼号入告,如弭乱有近功之虑,匡时多救过之忧,批龙鳞则制实八策,攀殿槛则应诏一言。而究之贾生恸哭,无救突薪,索靖衔悲,自然荆棘。无他,九关之虎豹格於中间,而文具之积弊泽不下究也。
虽然,吾有疑焉。周藉旧基,天命未改,秦得中主,二世不亡。以怀宗之殚虑竭精,勤求民瘼,英察类汉明,猜忌则优於唐德,综核近孝宣,偏听则异於宋神,斯固治世足以奋烈,而乱世足以救亡者。独奈何皇舆扫迹,天禄陨坠,相报盖若斯之酷耶?是岂炎精害气,必难返於夷庚,抑亦荣公贿风,定欲摧其倾轸也?语云:“始於宫邻,成於金虎。”怀宗之遇则然,而议者欲与暴君昏主同失而均贬,则皆吠声之论矣,予无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