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宛平民以地施崇国寺,请蠲其税。上曰:“民地衣食之资,乃以施僧,且求免税,甚无谓。”令亟以还之民。

十一月,敕赐蹇义、杨荣、杨士奇御制《喜雪歌》。太监袁琦假公务擅遣内使,事发伏诛。

七年(壬子,一四三二)二月,上御文华殿,召大学士杨士奇谕曰:“忆五年二月,共尔斋宫论宽恤事,今两阅岁矣,民事不更有可恤者乎?”对曰:“诚有之,即五年官田减租额一事,玺书已下,户部格而不行。”上怒曰:“户部可罪也。”对曰:“此永乐末年循习之弊,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为罪首,亦指此事。”上怒稍解,曰:“今必举此为第一事,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卿试言今日更当宽恤者。”对曰:“所在官司不能容逃民,则相结为非。宜令郡县抚恤。不愿归者,听附籍为民,亦弭患於未萌。”又言:“方面郡守,小民安危系焉。吏部往往循资格升受,不免贤愚杂进。请自今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使荐用,犯赃者坐。又乞极刑之家,有贤子弟勿弃。”上皆从之。士奇请更得一人论此事,上曰:“胡濙谨厚,汝与之密议。”於是士奇等议增十数事以进。上悦。

三月,赐大臣御制《猗兰操》及《招隐诗》。

五月,上御便殿观《宋史》,曰:“宋有国三百余年,武事终於不振,何也?”侍臣对曰:“宋太祖、太宗以兵定天下,其子孙率流於弱,致武备不饬。”上曰:“宋之君,诚失之弱。将帅虽才,亦不得展,盖为小人所坏。大抵宋之亡,柄用小人之过也。”

六月,巡按湖广御史朱鉴上言:“洪武间,郡县皆置东西南北四仓,以贮官谷,设富民守之,遇水旱饥馑,以贷贫民。今廒仓废弛,赎谷罚金,有司皆掩为己有,深负朝廷仁民之意。”上从其言,命违者从按察使、监察御史劾奏。

秋七月,赐大臣御制《祖德诗》九章。上曰:“朕与卿等当思祖宗创业之难,守成不易。国家安,卿等亦与有荣焉。”又赐《织妇词》一篇。上曰:“朕非好为词章,昔真西山有言:‘农桑,衣食之本也。’朕作为诗歌,使人诵於前。又绘图揭於宫掖戚里,令皆知民事之艰,是以赋此。”

上登万岁山,坐广寒殿。上曰:“此元之故都也。世祖知人善任使,故能成帝业。泰定以後,享祚不久。顺帝荒淫,纪纲荡然。使长守祖宗之法,天下岂为我有!”侍臣顿首曰:“桀、纣之迹,殷、周之鉴也。”上曰:“然。”

八月,释故城县丞陈铭复任。先是,上闻内官奉使者,多贪纵为民害。以太监刘宁清谨,命同御史驰往各郡,尽收所差内官资橐,并其人解京师。既还,道经故城。县丞陈铭闻有内官至,不问从来,辄奋前ㄏ宁,手击之。御史奏丞无状,逮至。上曰:“丞固可罪。朕以其一时偏於所恶,姑宥之。”侍臣言:“纵赦之,亦不可使复任。”上曰:“朕既释之,彼当知所改过也。”

冬十月,八百大甸宣慰司刁之雅贡方物,且云波勒来侵掠,乞发兵讨之。上曰:“八百去云南五千里,荒服之地也,岂能劳中国为远人役乎!”不许。

八年(癸丑,一四三三)春正月,天下朝觐官在京,赐宴温州知府何文渊等七人於廷,以《招隐诗》赐之。命致仕大学士黄淮与张辅、蹇义、杨士奇等十人游西苑,赐宴万岁山之麓。淮寻辞归,上宴之於太液池,亲洒宸翰送之。

夏四月,畿内、河南、山东、山西旱,诏赈恤之。上作《闵旱诗》示群臣。

八月,南海诸国献麒麟四,景星见天门。少傅杨士奇等进颂,上谦不自居,降玺书推功天地宗庙,而励群臣勿恃以骄。

十一月,命杨士奇、杨荣试吏部引进庶官六十八人,录其优者:知县孔友谅,进士廖庄、胡庄祯、宋琏,教谕黄纯、徐惟超,训导晏升七人。命吏部改进士为庶吉士,知县、教谕历事六科备用。

巡抚南直隶工部侍郎周忱奏定济农仓之法,令诸县各设仓,择县官之廉公有威与民之贤者司其籍。每岁种莳之际量给之,秋成还官。明年,江南大旱,诸郡发济农米以赈贷,民不知饥。

九年(甲寅,一四三四)三月,庐陵民陈谦出谷一千二百石赈饥,遣行人齎敕旌为义民。上御便殿,观《晋史》,上曰:“晋武开创之主,不为远图,托付非才。羌、胡、鲜卑杂处内郡,不能以时区处。国祸方殷,戎寇遽至。东晋仅能立国,而逆臣接迹,然犹延数世者,亦有贤人为之用也。”又曰:“帝王维持天下,以礼教为本。两晋风俗淫僻,教化荡然,岂久安之道!”

九月,上临朝谕曰:“天下虽安,不可忘武。今穑事既成,朕将亲帅六师,以行边塞,饬武备。”於是车驾发居庸关,驻跸宣府洗马林。晚御幄殿,杨士奇、杨荣侍,上曰:“人君驭世之权孰重?”荣对曰:“命德讨罪。”上曰:“然,二者天下公器。舜举十六相,诛四凶,而天下服,以天下之好恶为好恶也。齐威王烹阿,封即墨,不以左右之好恶为好恶也。”二臣顿首称善。

十二月,瓦剌顺宁王脱欢使臣昂克等来朝贡,请并献前元玉玺。降敕褒谕曰:“王克绍尔先王之志,遣使来朝进马,具悉王意。所得玉玺,朕观前代传世之久,历年之多,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其毋献。”时有僧自陈修寺祝延圣寿,上斥之,谓侍臣曰:“人情莫不欲寿。古之人君,若商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享国最久,其时岂有僧道神仙之说!秦皇、汉武求神仙。梁武帝、宋徽宗崇僧道,效验可见。世人不悟,可叹也!”上御文华殿,召杨士奇等,出御书《洪范篇》及御制序文示之。上曰:“所论或未当,卿等当直言无隐。”士奇等对曰:“圣论真得古人之精蕴。”上曰:“朕在宫中,虽寒暑不废书册。”对曰:“帝王学问,则宗社生民有赖矣,惟愿陛下始终此心。”上嘉纳之。

宣德十年(乙卯,一四三五)春正月,上崩。皇太子即皇帝位,时太子方九岁,大学士杨溥复入内阁,首言:“圣帝明王,莫不务学。先帝在时,屡谕臣等劝学东宫,遗音尚在。皇上肇登宝位,必明尧、舜之道,以图唐、虞之治。乞早开经筵,择老成识大体者辅之。太皇太后、皇太后,为皇上慎选左右侍从之臣,涵养本源,辅成德性。”太皇太后喜。时中官王振,故青宫旧侍,上即位,命掌司礼监。一日,太皇太后坐便殿,上西面立,召三杨及国公辅、尚书濙谕曰:“卿等老臣,嗣君冲年,幸同心协力,共安社稷。”又召溥前谕曰:“先帝每念卿忠,屡形愁叹,不谓今日复得见卿。”溥伏地泣,太皇太后亦泣,左右皆悲怆。盖先是永乐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谗故,宫僚大臣辄下诏狱,陈善、解缙等相继死,而溥及黄淮一系十年。仁宗每与後言,辄惨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为言。又顾英宗曰:“此五臣,三朝简任贻皇帝者。非五人所言,不可行也。”又召王振至,欲置之死。英宗跪请得免。踰年,太后崩。时蹇、夏皆先卒,而三杨相继老,振渐居中用事,仁、宣之业衰焉。

谷应泰曰:

明有仁、宣,犹周有成、康,汉有文、景,庶几三代之风焉。然高、成肇造,享国长久,六七十年之间,仓廪赡足,生齿繁殖,而兵革数起,脱剑未祀。後之哲王,但当愉愉煦煦,抚摩疮痏,斲雕为朴,废觚为圆,是所尚矣。语有之,承平之主,与戡乱异。假令永乐以前,施仁、宣之政,则行军而用乡饮;洪熙以後,用高、成之治,则无疾而食乌喙也。故余以仁、宣之朝,专务德化,虽曰度量,盖亦有时势焉。

乃仁宗之初御也,停罢采买,平反冤滥,贡赋各随物产,陂池与民同利,施絰带於常朝,录外吏於西省,凡此皆善政也。而戈谦直言坐徙,马骐矫旨不诛,李时勉廷诤被击,毋亦外示止辇,内则瑱规,让善即喜,翘君即怒耶?此则仁宗之失也。方宣宗之即位也,法祖重农,赈荒惩贪。文事则经史在御,武备则车驾待边。又且却驺虞之祥,禁白乌之瑞。《豳图织妇》,训诰同风。《招隐猗兰》,四诗媲美。凡此皆善政也。而弃交趾於荒外,废胡後於长门,系陈祚於犴狴。毋亦稽中之德,大醇小疵,克终之规,百里九十耶?此则宣宗之失也。虽然,创业固难,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开;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尝考仁宗一祀不永,而继以宣之济美,则久道化成。宣宗十载未多,而溯於仁之监国,则重熙累洽。故原其初造,则仁危於宣,席其已安,则宣光於仁。刘绪缵於元嘉,宋治盛於庆历。王道无旦夕之效,礼乐必百年而兴。呜呼!此其时哉。

然而三杨作相,夏、蹇同朝。所称舟楫之才,股肱之用者,止士奇进封五疏,屡有献替耳。其他则都俞之风,过於吁咈;将顺之美,踰於匡救矣。假使齐桓乐善,管子勉之至王;孝公奋烈,商鞅进之於帝,则仁、宣之间,化理郅隆,又能进贤退不肖,而数世之後,固可蒙业而安也。奈何章帝宾天,太后震怒,论诛王振,大臣缄口,坐令勃鞮之祸伏於多鱼,石显之专萌於病已。而仁、宣之业,则几乎熄,朝廷尚为有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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