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乙丑,太祖御东阁,从容谓侍臣曰:“责难之辞,人所难受,明君受之,为无难;谄谀之语,人所易从,昏主信之,为易入。朕观唐虞君臣赓歌责难之际,气象雍容,后世以谄谀相劝,如陈后主、江总辈污濊简策,贻讥千古,此诚可为戒。”右春坊右赞善董伦对曰:“诚如陛下所谕,惟明主则能慎择。”太祖曰:“责难不入于昏君,而谄谀难动于明主。人臣以道事君,惟在守之以正。若患得患失,则无所不至矣。”

洪武十八年九月庚午,太祖御华盖殿,命文渊阁大学士朱善讲《周易》。至《家人》,太祖曰:“齐家治国,其理无二。使一家之间长幼内外各尽其分,事事循理,则一家治矣。一家既治,达之一国,以至天下,亦举而措之耳。朕观其要只在诚实而有威严,诚则笃亲爱之恩,严则无闺门之失。”善对曰:“诚如圣谕。”

洪武十九年正月己巳,太祖与侍臣论治道。太祖曰:“治民犹治水,治水者顺其性,治民者顺其情。人情莫不好生恶死,当省刑罚、息干戈以保之;莫不厌贫喜富,当重农时、薄赋敛以厚之;莫不好佚恶劳,当简兴作、节徭役以安之。若使之不以其时,用之不以其道,但抑之以威,迫之以力,强其所不欲,而求其服从,是犹激水过颡,非其性也。”

洪武二十二年三月壬辰,太祖御谨身殿,观《大学》之书,谓侍臣曰:“治道必先于教化,民俗之善恶,即教化之得失也。《大学》一书,其要在于修身。身者,教化之本也。人君身修,而人化之,好仁者耻于为不仁,好义者耻于为不义。如此,则风俗岂有不美?国家岂有不兴?苟不明教化之本,致风陵俗替,民不知趋善,流而为恶,国家欲长治久安,不可得也。”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庚辰朔,太祖御右顺门,与侍臣论治道,因及理乱。太祖曰:“为治之道有缓急。治乱民不可急,急之则益乱;抚治民不可扰,扰之则不治。故烹鲜之言虽小,可以喻大,治绳之说虽浅,可以喻深。”侍臣对曰:“诚如圣谕。”

洪武二十七年正月辛酉,太祖退朝,顾谓翰林学士刘三吾曰:“朕历年久而益惧者,恐为治之心有懈也。懈心一生,百事皆废,生民休戚系焉。故日慎一日,惟恐弗及。如是而治效犹未臻。甚矣,为治之难也。自昔先王之治,必本于爱民。然爱民而无实心,则民必不蒙其泽。民不蒙其泽,则众心离于下,积怨聚于上,国欲不危,难矣。朕每思此,为之惕然。”

三月辛丑,太祖谓侍臣曰:“人主之聪明,不可使有壅蔽。一有壅蔽,则耳目聋瞽,天下之事,俱无所达矣。”翰林学士刘三否对曰:“人君惟博采众论,任用贤能,则视听广而聪明无所蔽。若信任憸邪,隔绝贤路,则视听偏而聪明为所蔽矣。”太祖曰:“人主以天下之耳目为视听,则是非无所隐,而贤否自见。昔唐玄宗内惑于声色,外蔽于权奸,以养成安史之乱。及京师失守,仓皇出幸,虽田夫野老皆能为言其必有今日者。玄宗虽恍然悔悟,亦已晚矣。夫以田夫野老皆知,而玄宗不知,其蔽于聪明甚矣。使其能广视听,任用贤能,不为邪佞所惑,则乱何从生矣。”

◎敬天

洪武元年正月甲戌,太祖将告祀南郊,戒饬百官执事曰:“人以一心对越上帝,毫发不诚,怠心必乘其机,瞬息不敬,私欲必投其隙。夫动天地,感鬼神,惟诚与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远、鬼神幽隐而有忽心。然天虽高,所鉴甚迩;鬼神虽幽,所临则显。能知天人之理不二,则吾心之诚敬自不容于少忽矣。今当大祀,百官执事之人各宜慎之。”

洪武二年三月戊戌,翰林学士朱升等奉敕撰斋戒文,上曰:“凡祭祀必先斋戒,而后可以感动神明。戒者禁止其外,斋者整齐其内。沐浴更衣,出宿外舍,不饮酒,不茹荤,不问疾,不吊丧,不听乐,不理刑名,此则戒也。专一其心,严畏敬慎,不思他事,苟有所思,即思所祭之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精白一诚,无须臾间,此则斋也。大祀斋戒七日,前四日为戒,后三日为斋。中祀斋戒五日,前三日为戒,后二日为斋。”既进览,太祖曰:“凡祭祀天地、社稷、宗庙、山川等神,是为天下生灵祈福,宜下令百官一体斋戒。若自有所祷于天地百神,不关于民者,恐百官斋戒不致专精,则不下令。”又谓省部臣曰:“朕每祭享天地、百神,惟伸吾感戴之意,祷祈福祉,以佑生民,未尝敢自徼惠也。且斋戒所以致诚,诚之至与不至,神之格与不格,皆系于此。故朕每致斋,不敢有一毫懈怠。今定斋戒之期,大祀以七日,中祀以五日,不无太久。大抵人心久则易怠,怠心一萌,反为不敬。可止于临祭斋戒三日,务致精专,庶几可以感格神明矣。”命太常着为令。

五月癸卯夏至,祀皇地祗于方丘。礼成,太祖御便殿,谓侍臣曰:“上天之命,朕不敢知。古人有言,天命不易。又曰天命无常。难保无常之天命,付骄纵淫佚之庸主,岂有不败?朕尝披览载籍,见前代帝王,当祭祀时,诚敬或有未至,必致非常妖孽,天命亦随而改。每念至此,中心惕然。”

十一月己巳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奉仁祖淳皇帝配位。礼成,太祖御奉天殿,百官行庆成礼。既毕,出御奉天门,谓群臣曰:“祭祖在乎诚敬,不在乎物之丰薄。物丰矣而诚有未至,神不享焉;物虽薄而诚至,神则享之。所谓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尝闻以德受福,未闻以物徼福者也。昔陈友谅服衮冕,乘玉辂,丰牲帛,而行郊祀之礼。彼恣行不道,毒虐生灵,积恶于己,而欲徼福于天,可乎?朕凡致祭,其实为国为民,非有私求之福。苟诚意未至,徒尚礼文,而欲徼福于己,岂不获罪于天耶?”

洪武四年十一月丙辰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礼成,太祖谓群臣曰:“帝王奉天以君临兆民,当尽事天之道。前代或三岁一祀,或历年不举。今朕岁以冬至祀圜丘,夏至祀方丘,遵古典礼,将以报覆载之大德。惟夙夜寅威,冀精神昭格,庶阴阳和,风雨时,以福斯民。”群臣咸顿首曰:“陛下敬天勤民,古未有也。”

洪武十年十月壬子,观心亭成,太祖亲幸焉。召致仕翰林学士承旨宋濂语之曰:“人心易放,操存为难。朕日酬庶务,罔敢自暇自逸,况有事于天地庙社,尤用祗惕。是以作为此亭,名曰观心,致斋之日,端居其中。吾身在是,而吾心即在是,却虑凝神,精一不二,庶几无悔。卿为朕记之,传示来裔。”

洪武二十年正月甲子,大祀天地于南郊。礼成,天气清明,圣情悦豫。侍臣进曰:“此陛下敬天之诚所致。”太祖曰:“所谓敬天者,不独严而有礼,当有其实。天以子民之任付于君,为君者欲求事天,先必恤民。恤民者,事天之实也。即如国家命人任守令之事,若不能福民,则是弃君之命,不敬孰大焉。”又曰:“为人君者,父天母地子民,此职分之所当尽。祀天地,非祈福于己也,实为天下苍生也。”

◎孝思

甲辰四月乙未,中书省臣进宗庙祭享及月朔荐新礼仪,太祖御白虎殿,览毕退,自殿西步自戟门东,忽悲怆流涕。谓宋濂、孔克仁曰:“吾昔遭世艰苦,饥馑相仍。当时二亲俱在,吾欲养而力不给。今赖祖宗之佑,化家为国,而二亲不及养,追思至此,痛何可言?”因命并录皇考妣忌日,岁时享祀,以为常。

吴元年四月辛亥,仁祖忌日,太祖诣庙祭毕,退御便殿,泣下不止。起居注詹同侍侧,再三慰之。太祖曰:“往者吾父以是月六日亡,兄以九日亡,母以二十二日亡,一月之间,三丧相继,人生值此,其何以堪?终天之痛,念之罔极。”愈呜咽不胜,左右皆不能仰视。

丁卯,仁祖后忌日。太祖诣庙祭毕,退御便殿,谓侍臣朱升曰:“昔吾母终时,吾年甫十七,侍母病,昼夜不离侧。吾次兄经营家事,母遣呼与偕来,嘱曰:‘我今病,度不起,汝兄弟善相扶持,以立家业。’言讫而终。今大业垂成,母不及见,语犹在耳,痛不能堪也。”因悲咽泣下,群里莫不感恻。

洪武元年正月乙亥,追尊四代考妣。祭讫,太祖顾谓李善长曰:“朕荷先世积累之勤,庆及于躬,抚临忆兆。今遵行令典,尊崇先代,斋肃一心,对越神灵,所谓焄蒿凄怆,若或见之。”善长对曰:“陛下诚孝感通,达于幽显。”太祖曰:“奉先思孝,祭神如在。诚敬无间,神灵其依。苟或有间,非奉先思孝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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