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波罗什军营里发生了喧哗和动乱。起初谁也说不清援军怎么会进城的。后来才知道布置在侧面城门前面的整个彼列雅斯拉夫支营队的人都喝得烂醉如泥,因此,这是毫不足怪的,一半人被杀死,另外一半人在弄清楚怎么一回事之前已经束手被擒。等到邻近的几个支营队被喧哗声惊醒,拿起武器的时候,援军已经进了城,殿后的队伍向乱嘈嘈追上来的睡眼惺松的半醉的查波罗什人进行着掩护射击。团长下令叫大家集合起来,当大家站成一圈,脱了帽子,声音停息下来的时候,他说道:
“弟兄们,这就是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喝酒绕咱们带来了多少灾害!敌人使咱们受到了怎样的耻辱!我们显然已经养成这样的习惯:如果把酒的定量增加一倍,你们就预备喝得人事不知,基督教军队的敌人不但要剥掉你们的裤子,就是朝你们脸上打喷嚏,你们也还不知道哩。
哥萨克都垂倒头站着,自知有罪;只有一个聂扎玛伊诺夫支营队的队长库库卞科答话了。
“等一等,老爹!”他说,“虽然团长向全军训话的时候,答辩是军规所不许的,可是事实不是这样,所以必须说明一下。你责备整个基督教军队,不完全是公正的。哥萨克如果在行军的时候,战争的时候,进行艰难繁重的工作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那是有罪的,应该处死的。可是现在我们没有事做,白费时间,在城下瞎猜谜。我们不吃斋,也不守其他基督教的禁忌,怎么能叫一个人成天干耗着,不喝个痛快吗?这不算是什么罪过。咱们最好还是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让他们知道袭击无辜的人会得到什么报应。过去咱们打得好,现在更要打得他们爬不回老家。”
支营队长的这一番话使哥萨克们很满意。他们把完全垂倒的头稍微抬起了一些,许多人赞许地点着头,说:“库库卞科讲得对!”离团长不远站着的塔拉斯·布尔巴说:
“怎么样,团长,库库卞科说得不错吧?你对这一点有什么话说?”
“我有什么话说?我说:养出这个娇儿子来的父亲应该得到幸福!光埋怨还算不得是大智大慧,大智大慧应该是说出这样的一些活来,不给人泼冷水,反而会鼓励他,增添他的勇气,正象给马饮水,使它精神振作起来,再用马刺去增添它的勇气一样。我接着也想对你们说几旬安慰的话,不过库库卞科抢在我头里先说了。”
“团长讲得也对!”查波罗什人的队伍中间有人喊。“这是实在话:”另外一些人重复说。连那些象淡灰色的鸽子一般站着的自发老人也直点头,捻着白胡子,低声他说:“至理名言哪!”
“听着,老乡们!”团长接着往下说,“攻占要塞,攀登城墙,或是在地下挖掘坑道,象外国技师,德国技师那种做法,是不体面的,——见他妈要塞的鬼吧!也不是咱们哥萨克应该干的事。照目前的情况推测起来,敌人进城时没有带许多存粮,他们的大车也不多。城里的人在挨饿;因此,他们准会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马也准会把所有的草料都啃光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圣灵用叉子叉些什么东西,从天空里扔给他们……不过这只有老天爷知道了;他们的天主教僧侣们都是只会说空话的。不管怎么样,反正他们迟早总要出城。全军分成三部分,面对三个城门,分驻在三条大路上。在正门前面驻五个支营队,在其他两个城门前面各驻三个支营队。佳季基夫和柯尔余支营队打埋伏!塔拉斯联队长率领自己的联队打埋伏!狄塔烈夫和狄莫谢夫支营队在辎重车的右翼做掩护!谢尔宾诺夫和上斯捷勃里基夫支营队在左翼做掩护!再从队伍里挑选一些伶牙俐齿的年轻人去向敌人骂阵!波兰人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他们受不住辱骂,说不定今天就会出城来的。支营队长们,你们每一个人要检点一下自己的支营队,要是人数不足,就调彼烈雅斯拉夫支营队的残部去补充。大家重新再检点一下!给每一个哥萨克一杯酒,一块面包。不过,昨天吃了个饱,大家现在一定还觉得胀得慌呢,说实话,大伙儿那么狼吞虎咽,我奇怪怎么昨天夜里没有人胀破肚子。这儿还有一道命令:要是哪一个犹太酒贩子卖给哥萨克一大杯白酒、我就要把这臭猪打得耳朵鼻子都挤到一块儿,我要把他脚朝天吊起来!动手干吧,弟兄们!动手干吧!”
团长这样下了命令,大家对他深施一礼,不戴上帽子,就各自回到辎重车旁边和军营里去了,等到走远了,然后才把帽子戴在头上。大家开始准备起来:试试马刀和两刃刀,从口袋里把火药倒进火药筒,把辎重车拉出来,安排齐整,把精壮的马匹挑选出来。
塔拉斯一边向自己的联队走去,一边寻思着,可是到底琢磨不透安德烈躲到哪儿去了?他是不是和别人一起被俘虏了,在睡梦中被捆绑了起来?可是不会的,安德烈不是活着会被俘虏去的人。在被击毙的哥萨克中间也没有看到他。塔拉斯出神地深思着,一直走到联队前面,却没有听到早就有一个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谁找我?”他终于清醒过来,说。
站在他面前的是犹太人杨凯尔。
“联队长老爷,联队长老爷!”犹太人用急促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仿佛要宣布一件不是完全无益的事情似的。“我到城里去过,联队长老爷!”
塔拉斯只顾端详着犹太人,纳闷儿他怎么这么快已经到城里去过一趟回来了。
“是一个什么样的敌人把你带到城里去的呢?”
“我这就告诉您,”杨凯尔说,“大亮时我一听见大声喧嚷,哥萨克们开了枪,我就抓起一件衣褂,来不及穿上,撒开腿就往那儿跑去,走到半道上才算把手伸迸了袖子,因为我想尽快印道为什么喧嚷,为什么天蒙蒙亮哥萨克们就开枪。我一口气跑到城门边,这时候最后一批军队刚刚进了城。我一瞧呀走在部队前面的是旗手加良陀维奇老爷。他是我的老相好:三年前他惜过我一百块金洋。我跟着他,神气好象是向他要债似的,这样就跟他们一起进了城。”
“你怎么居然进了城,还想向他要债?”布尔巴说,“他没有叫人当场把你象条狗似的吊死吗?”
“是真的,他真想把我吊死呢,”犹太人答道,“他的仆人们已经一把把我抓住,绳索套在我的脖子上,可是我哀求那位老爷说,随便老爷愿意多咱还那笔债,我就等到多咱再来取,并且还答应再借给他一笔钱,只要他能帮我讨还别的骑士们的债款,因为在那位骑手老爷的口袋里呀,——我全部告诉您老爷吧,连一块金洋也没有。虽然他有村子、花园、四座城堡和一直展延到希克洛夫为止的一大片草原领地,可是他和哥萨克一样,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什么都没有。现在,要不是勃勒斯劳①的犹太人出钱把他武装起来,那么,他就成了一个光杆,也不能出来打仗了。所以,议会里也没有他的份儿呀……”
①普鲁士的一个地方。
“你在城里干了些什么?看见了我们的人没有?”
“那还用说!我们的人,那儿多得很:伊次卡、拉胡、萨穆洛、哈瓦洛赫、那个出租土地的犹太人……”
“滚他们的蛋,这些狗东西!”塔拉斯生起气来,叫道,“于吗尽拿你们犹大族来跟我蘑菇个没完!我是问你看见了我们的查波罗什人没有?”
“我们的查波罗什人我可没有看见。我只看见了安德烈老爷。”
“看见了安德烈!”布尔巴叫道,“你怎么说?你在哪儿看见了他?在地窖里?在监狱里?受到了污辱?被捆绑了起来?”
“谁敢捆绑安德烈老爷?现在他是这样一位重要的骑士……达里布格①,乍一看我简直认不出来了!肩饰是金的,套袖是金的,护心镜是金的,帽子是金的,腰带是金的,处处都是金的,一切都是金的。正象到了春天,太阳放射着光芒,各种鸟儿在莱园里啾啾歌唱,青草散发香味,他也正是这样浑身闪耀着金光。总督还给了他一匹顶好的马;光是这匹马就要值两百块金洋。”
①犹太语,意思是“确实”。
布尔巴呆住了。
“他为什么穿外国服装?”
“因为质料好,所以他才穿呀……他骑马,别人也骑马,他教人家,人家也教他。真象是一位顶阔气的波兰老爷!”
“谁强迫他这么于的?”
“我没有说谁强迫过他,难道老爷不知道他是自愿投到他们那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