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十七世纪末至十八世纪初的俄国沙皇,身材高大。
司令员总是睡眠不足,今天他应该比平时起得还要早。由于在战争中各种屡见不鲜的情况的巧合,去年七月在他指挥下防卫卡缅斯克的师团现在却要去夺取这个城市,虽然这个师团里的“老人”已经不多。不久前提升为将军的这位师长那时候是个团长。像他这样的“老住户”在军官里还可以找到,但是在战士里面就寥寥无几了:师团里的人十分之九是在中顿河地区发动攻势之前补充的人员。
米欣上士最后一次看了手表,就走到将军睡的架子跟前。这正是一个架子,因为将军怕潮湿,所以总是给他在架子上层搞个铺位,好像火车里的卧铺一样。
将军侧卧着,他的胸怀坦然的健康人的脸上带着孩子气的表情。米欣像平时一样先用力把他摇了一阵。但是,这当然不能打破他的勇士的好梦,这只不过是米欣下一步工作的前奏。米欣把他的一只胳臂伸到将军的腰下,另一只胳膊从上面伸过去抱住他的胳肢窝,像抱孩子那样小心翼翼地、毫不费力地把将军的沉重的身子从床上扶起来。
穿着晨衣睡觉的将军立刻醒了,他的眼睛非常清醒地望了望米欣,好像他根本没有睡过觉。
“谢谢你。”他说,一面以出人意料的轻捷从架子上跳下来,摸了摸头发,就在方凳上坐下,环顾理发师在哪里。米欣把便鞋给将军放在脚旁。
理发师穿着一双其大无比的软革皮靴,军便服上面围着雪白的围裙,已经在分掩蔽部的厨房里搅和肥皂。他像精灵似的毫无声息地到了司令员身边,把一块餐巾塞在司令员晨衣的领子里,非常轻柔地一下子就把司令员在一夜之间长出了又黑又硬的胡茬的脸上涂满了肥皂。
不到一刻钟,将军已经穿着整齐,军服上的钮扣全部扣上,重重地坐在一张小桌旁边,利用给他端来早餐的空隙,迅速地浏览他的副官从一只皮面红毡里子的文件夹里敏捷地一份份取出来递给他的公文。副官最先递给他的是刚刚收到的关于我军收复米列罗沃的消息,但是对于将军,这已经不是新闻,他知道米列罗沃在昨夜或是今晨必然要攻下。后来递上来的是各种各样有关日常工作的公文。
“这些该死的东西,糖既然已经被他们拿去,就把糖留给他们好啦!……把给萨弗朗诺夫呈请的‘勇毅奖章’换成‘战斗红旗勋章’:他们师里一定以为,给普通战士只能呈请奖章,勋章是专门呈请授给军官的!……还没有枪毙?这不是军事法庭,这简直成了《知心话》①的编辑部!马上枪毙,不然我把他们也要交法庭审判!……唉,这是什么鬼话:‘要求请人替换……’我虽然也是当兵的出身,可是老实说,俄语根本不这么说。告诉那个连看都没看就在这上面签字的克列庇柯夫,叫他去读一遍,用红铅笔或是蓝铅笔把错误改正,再带着这份东西亲自来见我……不,不!你今天给我的尽是些琐琐碎碎的东西,特别麻烦,一切都放一下再说。”将军说着,就精力充沛地开始吃早餐。
①《知心话》是俄国革命前的的儿童杂志,这里指公文里的语气太缓和。
司令员快喝完咖啡的时候,一个身材不高、四肢匀称的将军拿着一个文件夹来到桌旁。他的白皙宽大的额头因为前面光秃而显得更大,两鬓浅色的头发修剪得很整齐。他态度从容不迫,动作准确利落。他的外表与其说像军人,还不如说像学者。
“坐吧。”司令员对他说。
参谋长拿来的公文比副官塞给司令员的要重要一些。但是在谈公事之前,参谋长先笑着把一份莫斯科的报纸递给司令员,这是一份最新的报纸,是由飞机运到方面军司令部,今天早上再分发到各个集团军司令部的。
报上刊登着一张获奖者以及提升为军官和将军的名单,其中有几个是他那个集团军里呈报上去的。
司令员以军人特有的那种兴致勃勃的劲头高声朗读名单,碰到在军事学院里和在卫国战争中认识的熟人的姓名,就朝参谋长望望,脸上的表情时而意味深长,时而惊讶,时而怀疑,有时干脆就像孩子那样笑逐颜开,特别是在碰到和他的集团军有关的时候。
名单里有“圆面包”以前指挥过的那个师的师长的名字(他已经多次获奖),现在的集团军参谋长也是从这个师里出来的。师长获奖是为了很久以前的事,但是请奖要一级一级地呈报上去,所以直到现在才在报上公布。
“在他要去攻打卡缅斯克之前知道这个消息真不是时候!”司令员说,“他要格外松劲了!”
“相反地,他会更卖力。”参谋长笑着说。
“我知道,你们的那些毛病我全都知道!……今天我要到他那里去,我要祝贺他……给楚维陵发个贺电,给哈尔钦柯也发一个。至于给库柯辽夫,只要说几句有人情味的话就行,懂吗,别打官腔,要说得亲切。我很高兴,为他高兴。我还以为,他在维亚兹马那次战役以后就会一蹶不振了呢。”司令员说。他忽然狡猾地笑起来,“肩章几时能来?”
“快运来了!”参谋长说,又笑了一笑。
最近颁布了一项命令,军队里的士兵、军官和将军都要佩带肩章。这件事引起了全军的兴趣。
师长只消把司令员要来的消息告诉他的参谋长,这个消息转眼之间就传遍了全师,甚至传到了这时趴在顿涅茨河辽阔的草原上稀粥似的雪泥浆里的战士们那里。从草原上可以看见顿涅茨河陡峭的右岸,可以看见多处在冒烟的卡缅斯克城里的建筑物和在雾中轰炸这个城市的我方冲击机的侧影。
师长亲自到师的第二梯队来迎接司令员。在司令员乘车向这里开过来,以及后来他们一同步行到指挥所的时候,他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都仿佛是偶然地出现一些单个的人和一群群的战士和军官,大伙不但希望看见他,并且还希望他也看见他们。大伙都特别潇洒而豪迈地碰靴立正致敬,在每一张脸上都带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表情或是亲切的笑容。
“请您承认,您是一小时以前才钻进掩蔽部的吧。该死,墙上连水汽都还没有呢!”司令员一眼就看穿了师长的花招,说道。
“这倒是真的,是两小时以前。不过在卡缅斯克没有拿下以前,我们就不再出去了。”师长说,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司令员面前,眼睛里带着狡猾的表情,嘴唇上带着沉着而有把握的神气,好像是说:“在我自己的师里,事情由我作主,我知道你为什么事会认真地骂我,至于这件事,算不了什么。”
司令员祝贺他的获奖。于是师长就利用一个适当的机会,仿佛是随便地说:
“趁我们还没有谈正经事之前……这儿附近村子里有个没有被破坏的澡堂,我们正在生火。将军同志,您大概也有好久没有洗澡了吧?”
“唔?……”将军非常正经地说,“那么准备好了吗?”
“费多连柯!”
哪知道澡堂要到傍晚才能使用。师长狠狠地赏了费多连柯一个白眼,显然,为了这件事他得好好地挨一顿骂!
“要到傍晚……”司令员想了一下,能不能把什么事情挪后一下,把什么事情取消,但是他忽然想起,在到这儿来的路上还有一件事插进来。“只好等下次再说了。”他说。
根据被全军一致公认为军事权威的集团军参谋长出的主意,师长拟就了一个夺取卡缅斯克的计划,现在他就开始向司令员汇报这个计划。司令员听了一会,脸上就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气。
“这哪里算是什么三角形:河流、铁路、城郊——这全是筑有工事的……”
“我也表示过同样的怀疑,但是伊凡·伊凡诺维奇正确地指出……”
伊凡·伊凡诺维奇就是集团军参谋长。
“你强渡过河,但是以后你在战线上就没有地方可以展开了。他们在你一路过去的时候一直可以狠狠地揍你。”司令员说,他巧妙地避而不谈伊凡·伊凡诺维奇的问题。
但是师长懂得,伊凡·伊凡诺维奇的威信可以使他的观点更站得住脚,所以他又说道:
“伊凡·伊凡诺维奇说,他们不会料到我们会从这边攻过去,他们会把它当做佯攻,我们的侦察队的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
“你们从这边刚冲进城,他们就会沿着街道和从车站这边给你们来个迎头痛击……”
“伊凡·伊凡诺维奇……”
司令员懂得,除非他扫除了以伊凡·伊凡诺维奇为代表的障碍,否则他们的谈话就不会有进展,所以他就说:
“伊凡·伊凡诺维奇的看法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