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丽柯娃任性地把嘴巴一撅。
“我才不希罕他们呢!……我可以对你这么说,最好是跟军人来往:第一,他是临时的,就是说,迟早要走,你对他一点没有义务。而且他也不那么小器,他知道,他可能明天就被打死,叫他去玩他也还舍得花钱……你几时到我们家来玩?”
“叫人怎么来法,——十八公里的路途,再到你们五一村还有多少路啊!”
“五一村难道早就不再是你们的了吗?……说什么也要过来玩玩,讲讲你找到了什么工作。我可以给你看几样东西,也许,送你一点东西,明白吗?来吧!”维丽柯娃说了就把自己的小手伸得笔直,随便朝她伸过去。
晚上,那天去过职业介绍所的一个女邻居交给维丽柯娃一张字条。李亚德斯卡雅写道:“你们介绍所的笨蛋比我们村里的更坏,”她说她是一事无成,所以“希望破灭地”回去了。
除夕之夜,在五一村以及城里其他各区都进行了一次重点搜查,在维丽柯娃家里发现了这张被她随便塞在一叠旧练习簿中间的字条。进行搜查的是侦查员库列肖夫。不用他施加压力,维丽柯娃就说出女友的姓名,由于害怕,还把女友的“反德情绪”添油加醋地乱说了一通。
库列肖夫吩咐维丽柯娃过了年到“警察队”去,自己就带着字条走了。
第一个知道莫什柯夫、万尼亚和斯塔霍维奇被捕的是谢辽萨。他通知了娜佳姐姐和达莎姐姐、他的朋友维佳之后,就跑去找奥列格。他在那里碰到华丽雅和伊凡卓娃姊妹:她们每天早上在奥列格家里集合,接受他交给她们当天的任务。
奥列格和柯里亚舅舅这天夜里收听并且记录了苏联情报局关于红军在斯大林格勒地区六个星期进攻的总结、关于德军整个庞大的集团军群在斯大林格勒受双重包围的战报。
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拉住谢辽萨的手,七嘴八舌地把这些消息告诉他。不管谢辽萨是多么坚强,在他说出他的骇人的消息时,他的嘴唇还是颤抖起来。
奥列格面色惨白,呆呆地坐了一会,两只大手的长手指交叉着,额上露出一道道纵纹。后来他站起身来,脸上又露出平时那种活跃的表情。
“姑娘们,”他轻轻地说,“你们去把杜尔根尼奇和邬丽亚找来。跟总部有密切联系的那些人家里,都去一下,告诉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不能藏的就毁掉。告诉他们,过两小时会让他们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法。你们要预先让你们的亲人知道……还有别忘了刘巴的妈妈。”他说(刘巴到伏罗希洛夫格勒去了)。“我要出去一下。”
谢辽萨也穿上短棉大衣,戴上即使冷天也不换的便帽。
“你上哪儿去?”奥列格问。
华丽雅突然脸红起来:她以为谢辽萨穿起衣服来是要陪她出去。
“在大伙准备的时候,我到街上去望一会风。”谢辽萨说。
这时大伙才初次想到,万尼亚、莫什柯夫以及斯塔霍维奇的遭遇,随时也会落到他们头上,甚至可能就在眼前。
姑娘们在自己中间分派好谁去谁家之后,都出去了。谢辽萨在院子里唤住华丽雅。
“你千万要小心。要是我们已经不在这里,你就到医院去找娜塔丽雅·阿列克谢耶芙娜,我会到那边找到你。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
华丽雅默默地点点头,就跑去找杜尔根尼奇。
奥列格竭力跨着他平时的步子,向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家走去。她住在离职业介绍所不远的一条街上。
奥列格去找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的时候,她正在悠然自得地做家务事——她在削土豆,把它们放进在灶上冒热气的小铁锅里。等奥列格对她说了同伴们被捕的消息,这个镇定沉着的妇人顿时变得面色惨白。刀从她手里落了下来,她有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后来她才定了定神。
这一天是元旦,是放假的日子。早上她已经给刘季柯夫去送过牛奶,大天白日再到他家去很不好。但是事情又刻不容缓:有许多事情可能决定于不仅是几小时之内,而是在几分钟之内。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对于“青年近卫军”的一切事情虽然一向很熟悉,她还是仔细询问奥列格,被捕的人里面有没有人知道奥列格和杜尔根尼奇跟区委的联系。当然,这几个被捕的人都知道联系是有的;但是没有人知道,跟什么人发生个人联系。莫什柯夫本人就跟区委有联系,不过他这个人在各方面都是可靠的。万尼亚只是通过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跟区委发生联系。她深知万尼亚的为人,所以她头脑里根本没有想过她本人会遇到危险。
糟糕的是,斯塔霍维奇对于“青年近卫军”的事知道得太多。奥列格描述他是个正直的人,不过性格软弱。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让奥列格在她家等着,教他如果有外人来找她应该怎样对答。
可以想象,这一个小时对奥列格说来是多么难熬!幸亏没有人来串门。只听见邻人在隔壁忙碌。
最后,她总算回来了……严寒使她的脸色显得精神饱满。同时,显然刘季柯夫曾说出一番话来在她心里注入了希望。
“你听我说。”她取下头巾,解开大衣的扣子,就在奥列格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他叫我告诉你们不要泄气。他还吩咐你们:全体总部委员,所有跟总部或是跟被捕的人接近的人,全都离开城里,要赶紧离开。你们留下两三个可靠的人来领导组织,让负责的来跟我联系,事情安排妥当以后你们就走……要是有人能躲在乡下或是躲在其他比较远的城市里,就让他去躲起来。至于总部委员,还有跟总部接近的人,他建议你们到顿涅茨河对岸北面的几个区里去,——到那边可以越过战线,或是等待我们的军队到来……别忙,话还没说完……”她防奥列格要问什么,这样说。“他吩咐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要仔细听着。”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的脸突然板起来,“这个地址你只能告诉杜尔根尼奇。也只有你们俩有权利用它。除此之外不能再给别人,绝对不许给别人,不管你们是多么爱别的青年……或是姑娘们。你明白吗?”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轻轻地说,又注意地望了望奥列格。他明白她是想到了谁。
他缩着脑袋坐了一会,额上现出了成年人才有的很深的纵纹。
“我们,我跟杜尔根尼奇,一定要去这个地方吗?”他轻轻地问。
“不,当然不……不过这是个绝对可靠的地址。那边非但能把你们藏起来,还会给你们工作……”
她从奥列格的脸上可以看出,他内心在进行着多么痛苦的斗争。但是他提出的问题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那么监狱里的人呢?我们怎么能连营救他们的办法都不想就一走了事呢?”
“现在你们反正帮不了他们的忙。”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突然非常严厉地说。“区委会尽力想办法。你们留下工作的青年人,我们也要吸收过来。你们留下谁来负责?”
“波波夫·阿纳托里留下。”奥列格考虑了一下说,“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那么就是柯里亚·苏姆斯柯依。您知道他吗?”
他们沉默了一会。他已经该走了。
“你到底打算到哪里去?”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轻轻地问。她现在只是作为一个爱他并爱他全家、跟他们关系密切的人来问他。他可以感到,她是多么焦虑不安。
奥列格的脸变得那样抑郁忧伤,使她不禁后悔自己不该这样问。
“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他痛苦地、费力地说出这句话,“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个地址……”
是的,她知道:是为了妮娜!他不能撇下妮娜。
“我们试试一同越过战线。”奥列格说,“告别了。”
他们拥抱了。
奥列格出去的时候,杜尔根尼奇来到他家,过了一会斯巧巴和谢尔格不召自来,再过一会若拉也来了。沃洛佳没有跟他一块来。今天,一月一日早晨,沃洛佳满十八岁,他妹妹刘西雅织了一双御寒的毛袜送他过生日,他们一块下乡去探望祖父去了。
杜尔根尼奇派几个人在房子的四面望风。
邬丽亚住得很远,杜尔根尼奇和谢辽萨两人不等她来就开始商量。
现在他们应该怎么办呢?这是他们必须作出答复、并且必须立即答复的唯一的问题。他们懂得,问题不仅关系到被捕同志们的命运,而且关系到整个组织的命运。等待这一切怎样变化吗?他们每一分钟都可能被捕。躲藏起来吗?他们又无处可躲:大家都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