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列格好容易才挣脱了她的拥抱。
“是的,你这个人真是没有良心,”华丽雅自尊地撅起饱满的上唇说,“回来了,也不过来看看!”
“你不是也可以来嘛!”奥列格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
“如果你指望姑娘们自己来看你,保证你到老还是个光棍!”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哇啦哇啦地说。
奥列格快乐地瞥了她一眼,大家都大笑起来。
“你们可知道,他已经跟德国人打过架了,——你们看,他的腮帮子多么红!”斯巧巴得意地说。
“真的打过架?”华丽雅好奇地望着奥列格。“妈妈,”她突然回过头来对母亲说,“我想,屋子里有人等你……”
“天哪,好一批秘密活动家!”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举起那双结实的胳膊,哇啦哇啦说道,“我走,我走……”
“跟军官?还是跟兵士?”华丽雅钉着奥列格问道。
除了华丽雅和斯巧巴以外,小花园里还有一个奥列格不认识的瘦瘦的青年,他打着赤脚,又鬈又硬的淡色头发偏分着,嘴唇有一点翘。那个青年人默默地坐在槐树的丫杈中间,从奥列格走进花园的那一刻起,他的神色坚定、喜欢探究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奥列格。在他的这道目光里和他的全部举止里,都有一种令人起敬的神气,奥列格也不由自主地常常朝他那边张望。
“奥列格!”等母亲走进了屋子,华丽雅说。她脸上带着坚决的表情,声调也很坚决。“帮助我们同地下组织建立关系吧……不,你等一下,”她说,因为她发觉奥列格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心不在焉的神情。但是,他马上又天真地笑了一笑。
“你一定知道应当怎么做法!以前总有许多党员到你们家去,而且我知道你不大跟孩子们交朋友,总喜欢跟大人交朋友。”
“不,可惜得很,我的关系都丧—丧失了。”奥列格带笑回答说。
“这种话你对别人去说吧,——这里都是自己人……是的!也许你觉得在他面前不便说吧?这就是谢辽萨·邱列宁!”华丽雅迅速地瞥了一眼那个默默地坐在树丫杈中间的青年,高声说。
华丽雅对谢辽萨·邱列宁的介绍没有再加补充,但是这已经足够了。
“我说的是实话,”奥列格已经是对着谢辽萨说,因为他毫不怀疑谢辽萨就是这次谈话的主要发起人,“我知道地下组织是有的。第一,有人发传单。其次,我不怀疑,煤业联合公司和澡堂起火就是他们干的事。”奥列格说,他没有发觉,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华丽雅的眼睛里异样地闪烁了一下,她那娇艳丰满的上唇上也微微掠过一丝笑意。“还有,我得到消息说,最近我们共青团员就可以得到指令,告诉我们干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手在发痒!”谢辽萨说。
他们开始讨论可能留在城里的男女青年。斯巧巴是个交际广阔的小伙子,全城好多男女青年都是他的朋友,他便把他们一个个淋漓尽致地形容了一番,使华丽雅、奥列格和谢辽萨听了都笑得前仰后合,把德国人和他们发起这次谈话的目的也忘在脑后了。
“莲娜·波兹德内雪娃在哪里?”华丽雅突然问。
“她在这里!”斯巧巴叫道,“我在街上碰到过她。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头这样昂着,”狮子鼻上满是雀斑的斯巧巴模仿她的样子轻飘飘地在花园里走了几步。“我叫她:‘莲娜,莲娜!’可是她只点了点头,就这样。”斯巧巴做了个样子。
“一点都不像!”华丽雅狡猾地用眼角瞟着奥列格,鼻子里嗤了一声。
“你记得吗,我们上次在她家里唱的歌多么好听?三个星期以前,才不过三个星期,真没有想到!”奥列格带着善良的、惆怅的笑容看了华丽雅一眼,说道。他马上急着要走了。
他和谢辽萨一同出去。
“奥列格,华丽雅对我讲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一看见你,也真心地信任你。”谢辽萨迅速地、有点窘迫地朝奥列格瞥了一眼,说道。“我对你说这个是为了让你知道,以后我就不再提这件事了。事情是这样:并不是什么地下组织放火烧了煤业联合公司和澡堂,这是我干的……”
“怎—怎么,你一个人?”奥列格望着谢辽萨,他的眼睛放出光辉。
“就我一个人……”
他们默默地走了一会。
“只有一个人,不—不好……干是干得好,勇敢,但是……一个人总不—不好。”奥列格说,他脸上露出了亲切而又担心的表情。
“地下组织是有的,我不单是根据传单知道,”谢辽萨对奥列格的埋怨毫无反应,继续说下去。“我曾经碰到过线索,可是……”谢辽萨懊恼地挥了挥手,“没有抓住……”
他把访问福明以及这次访问的经过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奥列格,也不隐瞒他不得已把一个假地址给了躲在福明家里的那个人。
“这件事你也告诉过华丽雅吗?”奥列格突然问道。
“没有,这件事我没有对华丽雅说起过。”谢辽萨镇静地说。
“好—好……很好—好!”奥列格抓住谢辽萨的胳膊。“你既然跟那个人有过这样一次谈话,你能不能再去看他呢?”他激动地说。
“问题就在于不行啊,”谢辽萨说,他的仿佛微肿的嘴角上现出了严峻的皱纹。“这个人被他的房东福明出卖给德国人了。他不是马上就出卖他,而是在德国人来了之后的第五天或是第六天。据‘上海’方面传说,福明似乎想通过那个人来破获整个组织,可是那个人显然很谨慎。福明等了又等,最后就出卖了他,自己也进‘警察队’做事了。”
“进什么‘警察队’?”奥列格惊叫起来:他整天待在柴房里,城里却发生了多少大事啊!
“你知道下面的那个营房吗?在区执行委员会后面,过去我们的民警队就驻在那里……现在那边是德国人的野战宪兵队,他们在自己下面搞了一个由俄罗斯人组成的‘警察队’。据说,找到了一个叫什么索里柯夫斯基的流氓做队长。以前他在区里的一个小矿井里当过组长。现在就靠他在招募各式各样的流氓来当‘警察’。”
“他们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弄死了吗?”奥列格问。
“除非他们是傻子,才会把他弄死,”谢辽萨说,“我想,还关着。他们要从他嘴里掏出一切,可是他这种人是不会说的。大概也是关在那座营房里受折磨。那边还有一些被捕的人,只是我打听不出是些什么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使奥列格的心揪起来:他在这里等待瓦尔柯的消息,而这个精神坚强、长着一双茨冈人那样的眼睛的人,也许已经关在山下这座营房的一间狭小的暗室里,像谢辽萨说的那样,也在受着折磨。
“谢谢你……谢谢你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奥列格声音喑哑地说。
于是他,一心只考虑着做法是否适当,根本没有想到会破坏向瓦尔柯提供的诺言,就把他跟瓦尔柯、以及后来跟万尼亚的谈话都告诉了谢辽萨。
他们在“木头街”上慢慢地走着,——谢辽萨赤着脚,走起来摇摇摆摆,奥列格穿着像平时一样擦得很干净的皮鞋,轻快而有力地踏着尘土。奥列格向同伴阐述他的行动计划:为了不使事业蒙受损害,必须小心谨慎地、一步一步地去找寻通往布尔什维克地下组织的道路;同时要考察青年人,记住最可靠、最坚强、对工作最适合的人,打听出城里和区里有哪些人被捕、关在什么地方,设法帮助他们;并且要不断地在德国兵士中间侦察德军司令部的一切军事措施和民政措施。
谢辽萨马上活跃起来,建议组织收集武器的工作:在战斗和撤退之后,有大批武器乱扔在城郊,甚至草原上也有。
他们俩都懂得这些事干起来是多么平凡乏味,但是这些事都是可以办得到的,于是他们俩心里的现实感觉醒了。
“刚才我们之间所说的话,以及以后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和要做的事,除了我们之外,不论什么人都不应该知道,不管他们和我们多么接近,也不管我们和他们多么要好!”奥列格说,他的炯炯发光的、圆睁的眼睛望着前面。“友谊归友谊,可是……这里却是性命攸关的,”他毅然决然地说。“你、万尼亚、我——再不能让别人知道……等我们建立好联系,那边就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谢辽萨沉默了一会:他不喜欢口头的誓言和保证。
“现在公园里怎么样?”奥列格问。
“是德国人的汽车库。四周都是高射炮。他们像猪猡一样,满地乱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