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市——谁能来描绘它呢!在湖滨一片潮湿的沼泽上,竟会突然出现这样一大幅热闹生活的画面。几英里长的乏味的小屋;几英里长的木块平铺的街道,上面装了煤气灯,下面铺了总水管,还安置了架空的木头人行道供行人往来;无数铁锤的敲击声;无数泥铲的玎珰声!一行行漫长、集中的电线杆;成千成万的岗亭、工厂厂房、高耸的烟囱;到处可以看到一座座孤单单的、破旧的教堂尖塔,可怜地矗立在空地上。阴冷的大草原上遍覆着黄草。宽阔的铁轨,十道、十五道、二十道、三十道,密集在一起,上面排列着成千成万的旧车厢,象串在一根线上的念珠一般。车头隆隆、列车驶行、人们等候在过轨口①——行人、货车车夫、电车司机、啤酒车、运煤、运砖、运石子、运沙土的卡车——一幅活生生的、不可缺少的新生活的图景。

①铁路经过市街之处。

在尤金开始接近这座城市的时候,他第一次领略到一个大都市的意义。他从报纸上看到的那些景象,怎么能和这个生动、鲜明、热切的实际情况比较呢?这儿是一个新世界的实体,真切的、动人的、突出的。在列车驶向市区的时候,南芝加哥的华丽的近郊车站——他所看见的第一座华丽的车站——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一群外国人——外国工人——而这儿有立陶宛人、波兰人、捷克人,他们在等候一班区间火车。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一座真正的大工厂,而这儿有的是一座、一座、又一座——炼钢厂、陶器厂、肥皂厂、翻砂厂,所有的工厂在星期日傍晚的空气里都显得凄凉冷漠。虽然是星期日,街道上看起来却相当年轻、活泼、热闹。他看见电车停着;有一处,一条小河上横架着一座吊桥——肮脏、阴郁,河里挤满了小船,两岸排列着大栈房、谷仓、煤库——那种必需而有用的建筑物。他的想象力给眼前的这幅景象激发起来,因为这儿有一件可以用黑颜色灿烂地画出来的东西——再加一点红色或绿色,作为船只和桥梁上的灯光。有些人在杂志上画过这样的玩意儿,只是没有这么生动。

火车越过一长行一长行的列车前进,终于到达了一个极大的月台,弧光灯在那儿射出光来——二十来盏在一个弯曲的钢架玻璃大顶棚下面。人们正在那儿忙来忙去。车头在咝咝发声;铃铛嘈杂地玎袴响着。他没有亲戚,没有人可找,但是不知怎么,他并不觉得孤独。这幅生活的图画,这种新奇,迷住了他。他下了车,悠闲地向出口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他来到一个拐弯的地方,一盏街灯照亮了“麦迪逊”几个字。他纵目向这条街道望去,看到两排商店、玎玎珰珰的马车、步行的人。多么好看的景象,他想着,一面转向西边。他走了三英里路,心里不断地默想着,随后天黑了,他又没有预先安排好住处,自己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吃饭和睡觉。一个胖子坐在一爿马车行门外一张歪斜的藤椅上。从他那儿,或许可以打听出点情况来。

“您知道在这儿附近,我可以上哪儿去找间房吗?”尤金问。

这个闲人打量了他一番。他是马车行的主人。

“有位老太太住在那边七百三十二号,”他说,“我想她有一间房。她或许会接待你。”他很喜欢尤金的相貌。

尤金走过去,按了按楼下的门铃。不久,一个高个儿的和蔼女人,带着老妈妈的神气把门打开了。她的头发是花白的。

“有什么事吗?”她问。

“马车行的那位先生说,我可以在这儿找着一间房。我想找房子。”

她和蔼地笑笑。这孩子脸上显出陌生、惊讶和刚从乡间来的神情。“进来,”她说。“我有一间房。你可以进来瞧瞧。”

那是一间前房——大起坐间旁边的一间小卧房,洁净、朴实、便利。“这样子倒还可以,”他说。

她笑了。

“租金每星期两块钱,”她提出来。

“可以、可以,”他说着,把提包放下。“我愿意租下。”

“你吃过晚饭了吗?”她问。

“没有,可是我就要出去。我想上街瞧瞧。我会找个吃东西的地方的。”

“我来弄点东西给你吃,”她说。

尤金谢谢她,她又笑了。这就是芝加哥对乡下的贡献。它收容年轻人。

他打开房内关闭着的百叶窗,跪了下来,倚在窗槛上,悠闲地向外望去,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灿烂的灯火点燃在商店的橱窗里。人们匆匆忙忙——他们的脚步是怎样响的呀——啪哒、啪哒、啪哒。东边西边都是这样。遍处都是这样,一座伟大、美妙的都市。来到这儿真不错。他那会儿感到了这一点。这一切真值得。他怎么会在亚历山大呆了那么久!在这儿他会混下去的。当然,他会的。他对这一点非常有把握。

这他知道。

芝加哥那时对初出道的人的确是个有希望、有机会的世界。它那样新奇、那样蓬勃;一切都在发展之中。一长行一长行的房屋和商店,大部分都是临时搭起的房子——一两层木造的玩意儿——间或有一所三、四层楼的砖房,表示出即将到来的繁荣。在湖与河、北区和南区之间,在商业中心那儿,有一个大有前途的地区,因为那儿有许多商店,不仅为芝加哥的顾客服务,并且为中西部服务。那儿有大银行、办公大楼、大零售商店、大旅馆。这一区流动着一道人潮。它代表无数人的青春、幻想和未经磨折的热望。当你走进这一区的时候,你就可以感觉到芝加哥的意境了——热心、希望、欲念。这是一座把活力注进差不多每一个动荡的心胸的都市:它使刚出道的人去幻想;使上年纪的人觉得恶运从来不至于是冷酷不变的。

这里面当然有挣扎。青春、希望、活力,决定了能力的高下。你得在这儿工作、活动、生气勃勃地迈进。你得有主意。这座都市要你竭尽全力,否则它就会和你漠不相关。青年在找寻什么东西的时候——还有老年——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一点。这可不是愚人的乐园。

尤金一旦安定下来,便理会到了这一点。不知怎么,他认为印刷行业跟他算是完啦。他不想再干那行当。他想做个艺术家这一类的人,虽然他几乎还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始。报纸是一条出路,但是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雇用生手。他过去什么训练都没有受过。他姐姐玛特尔有一次说过,他画的小画子有几张很不错,但是她知道什么呢?如果他可以在哪儿学学,找个人教教……一方面,他还得工作。

他当然先试了一下报馆,因为凡是想在世界上露露头角的人,这些大机构似乎就是理想的园地,不过那许多办公室里的皱眉蹙额的美术主任和好挑剔的工作人员使他很吃惊。有一位美术主任看出来,他拿的三四张小画有点道理,可是他磁巧正在发脾气,不管怎样,任谁的都不要。他只说不,别的什么都不提。尤金想着,或许做艺术家也注定要失败的。

这个小伙子的问题是:他实际上一点儿还没有觉醒。生活的美、生活的奇迹迷住了他,可是他还不能用线条和色调把它表达出来。他在这些奇妙的街道上走着,注视着橱窗,望着河上的小舟、望着湖上的大船。有一天,他正站在湖滨的时候,附近来了一条扬帆的小船——他第一次看见的一条。这激起了他的美感。他兴奋得了不得,紧合住两手,心里非常激动。接着,他在湖滨的围墙上坐下,看了又看,直到它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面。原来大湖就是这样。大海又是什么样子呢——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呀,海洋!有一天,他或许要上纽约去。海洋就在那儿。但是它也在这儿,只是小型的罢了。这可真妙极啦。

一个人生活没有解决,就不能在湖滨、橱窗面前、吊桥开关旁边闲荡、过活;尤金的生活就没有解决。离家的时候,他打定主意要自立。他想设法赚点薪金,至少可以维持自己。他想写信回去说,他混得很不错。他的衣箱来了,母亲写了一封慈爱的信,还附了些钱给他,他把钱退回去。只不过十块钱,但是他反对刚开始就这样。他认为他一定得自己谋生;

不管怎样,他要试一下。

十天以后,他的钱不多啦,只有一块七毛钱,因此他决定什么工作都得做。现在,不去管什么艺术或是排字了。没有工会证,他找不到排字工作,他非得什么事都干,因此他上一家一家店铺去申请。他去探问的那些小店,都肮脏得叫他伤心,但是他竭力把自己的艺术感撇开。随便什么工作他都愿意干,在面包房、在绸缎店、在糖果店做店员。没有过多久,一爿五金店开办起来,他上那儿去问问。店主人好奇地望着他。“我或许可以派给你一个装配火炉的职务。”

尤金不很明白,但是他欣然地接受了。这工作一星期只有六块钱,可是他可以维持。他被带进一间由两个外表粗俗的人负责管理的阁楼。这两个人是装火炉的,兼做刷炉工和修理工。他们粗声粗气地解释给他听,他的工作是要把破旧的火炉上的锈擦去,帮助把它们拼凑起来,擦光、扛抬一切,因为这是一家做旧火炉买卖的店铺。他们从全市各旧货商那儿买进火炉,加以修理。尤金坐在一扇窗子旁边的矮凳子上刷炉子,可是他时常在那儿浪费时间,望着外边一条小街上某些房屋的碧绿的院落。这个都市充满了对他说来新奇古怪的事情——它的一切小事都引人入胜。当一个收破烂的喊着“破衣服、废铁”走过的时候,或是当一个卖菜的吆喝着“西红柿、马铃薯、嫩玉米、豌豆”的时候,他总停下来听听,喊声的和谐动人吸引了他。亚历山大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事。一切都这么稀奇。他时常用钢笔草率地画画,画着后院里的晒衣绳,画着提篮子的女佣。

有一天,当他认为自己正做得相当好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干了两星期),一个修理工人说道,“喂,你快一点。不是花钱雇你来望窗外的。”尤金停住。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在闲混。

“跟你什么相干?”他问,心里很不痛快,有点发火。他以为自己是跟这些人一块儿工作的,不是他们的下手。

“我要让你瞧瞧,你这个毛头小子,”年纪较大的那一个说。他是一个象“比尔·塞克斯”①那种类型的人。“你得听我管。你赶快做,别再对我这么冒冒失失。”

①比尔·塞克斯,狄更斯名著《奥立弗·退斯特》中一个凶横的大盗。

尤金吃了一惊。这是晴天里一个霹雳。他对这个畜生始终象艺术家对一个典型人物那样,偷偷地一看再看。现在,这畜生竟摆起架子来了。

“见你的鬼,”尤金说,对冷酷的现实情况还不十分明白。

“什么!”那个人喊着说,一面朝他走来。他把尤金向墙上一推,想用大钉鞋踢他。尤金拾起一只炉脚。他的脸色变得象白蜡似的。

“你敢再来,”他恶狠狠地说,一面把炉脚紧抓在手里。

“算啦,吉姆,”另一个人说。他看出这样大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别打他。如果你不喜欢他,叫他到楼下去。”

“那末,你给我滚开,”尤金的崇高的上司说。

尤金拿着炉脚,走到挂自己衣帽的钉子那儿。他小心地侧身走过攻击他的人,防止再一次的攻击。那家伙因为他这样固执,倒想再踢他一脚,但是他强忍住了。

“你太莽撞啦,流氓。你得清醒点,混蛋,”尤金走出去时,他说。

尤金镇定地溜了出去。他精神很不痛快、很烦闷。多么可怕的一幕!他,尤金·威特拉,给人踢了,几乎踢了出来,而且是在做着每星期只拿六块钱的工作的时候。他喉咙里感到哽噎,过了一会儿才平息下去。他想哭又哭不出,自己走下楼来,轻轻地走到桌子面前,手上、脸上满是炉粉。

“我不干啦,”他向雇用他的那个人说。

“好的,什么事?”

“上面的那个大畜生要踢我,”他解释。

“他们都是相当粗鲁的人,”主人回答。“我早就怕你呆不下去。我想你也不够强壮。喏。”他摊开三块五毛钱。尤金听到他为自己的抱怨作出这套古怪的解释,感到莫名其妙。他非得跟那些人好好相处吗?他们就不必跟他好好相处吗?这么说,都市里竟然这样残酷无情。

他回到家里,洗干净了脸和手,然后立刻又跑出去,因为这会儿不是可以没有工作的时候。一星期后,他找到了一个职业——给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跑房子的人。这工作要求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把空房子的数目报进去,然后在窗子里张贴“出租”的招贴。这工作每周可以拿到八块钱,并且似乎还有加薪的机会。要不是这家公司在三个月之后倒掉的话,尤金或许会无限期的在那儿呆下去的。那会儿已经到了穿秋装和需要一件大衣的时候了,但是他并没有向家里诉说。他想不管情形好坏,总要装着混得挺好。

这时候,有件事促使他对人生的看法变得冷酷和敏锐,那就是他在某些方面所见到的奢侈浮华。在密执安大街和草原大街,在亚西兰大街和华盛顿大街,有些地段造满了尤金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华丽的房屋。他对设备的富丽、草地的幽美、窗子的装饰,以及呆在它们里面照料它们的仆役的显耀,感到吃惊。他生平第一次看见穿制服的仆役站在门口:他远远地看见大姑娘和娘儿们。他觉得她们简直艳丽惊人——她们的服装那样漂亮;他看见青年人举止出众,这也是他以前从没有见过的。这帮人准就是报纸上经常提到的社会名流了。他的理智还不能加以区别。假如有好衣服、好装饰,社会上的名望自然也就跟着来啦。这使他第一次看出来,一个从乡间来的初出道的人的景况和世界所能呈现出的景况——或者不如说是它博施给顶儿上的某些人的景况——是有着多么大的差别。这稍许挫折了他,使他伤感。人生是不公平的。

秋天的这些日子,带来了枯黄的树叶、凛冽的寒风、飞扬的烟雾和盘旋的尘土,这也告诉了他,都市会是残酷的。他遇见衣衫褴褛、眼眶下凹、忧郁憔悴的人;他们也望着他,显然是万分绝望的。这些可怜的家伙似乎都是给困难的情况折磨成这副样子的。假如他们讨饭的话——他们也难得向他讨,因为他的样子也不象走运的——他们总是说,不幸的境况把他们弄到这步田地。你很容易就会失败。如果你不留神,你真就会挨饿——都市很快就教给了他这一点。

这些日子里,他变得非常孤独。他并不太爱交际,自己又是内向的,而且没有钱——或是自认为没有钱——来交朋友。因此他夜晚在路上徘徊,对自己所看见的景象感到惊异,再不然干脆就呆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女房东伍德罗福太太倒是挺好的,够慈祥的,但是她并不年轻,不合乎他的幻想。他在想着姑娘们,多么伤心,没有一个来谈谈。丝泰拉完了——那场梦已经过去。他多会儿再找得着一个象她那样的人呢?

他徘徊了将近一个月。在这时期里,他被迫用了些母亲汇给他的钱,按分期付款办法,买了一身衣服。随后,他找着一个事情,给一家洗衣店做赶车的。因为每星期拿得着十块钱,所以这工作似乎挺好。他在不累的时候,偶尔也画上两笔,不过他画的画似乎毫无道理。这样,他在那儿工作,在他应该找个搞美术的门路、或是去学美术的时候,反而驾着一辆货车东奔西走。

那年冬天,玛特尔写信告诉他,丝泰拉·阿柏尔顿的父亲上堪萨斯州去了,所以她也搬到那儿去;她还说,母亲身体不很好,盼望他回家去住一阵子。大约就在这时候,他结识了一个在洗衣店工作的苏格兰小姑娘,名叫玛格兰·杜佛,很快就跟她发生了关系,在他跟女人的经历中创下了一个先例。以前,他从来没有跟一个姑娘发生过关系。现在,突然,他置身于一件风流韵事里,这唤醒了他性格上的一种新癖好,这种癖好即使不坏,至少也会造成紊乱。他爱女人,爱她们的曲线美。他爱容貌的美,往后更爱心灵的美——他现在就已经模糊不定地爱着——可是他的理想这会儿对他还不够清楚。玛格兰·杜佛代表着一种质朴的态度、一种亢爽的精神、一种美好的体态、一种清秀的容貌——此外就没有别的了。可是他的情欲,随着苟合而滋长,变得非常强烈。几星期后,它几乎压倒了一切。他炽热地盼望每天都跟这姑娘呆在一块儿——而她也很愿意他这样,只要这种关系不变得太显眼的话。她稍微有点怕她的父母,虽然那两个人,因为是工人,很早就休息了,而且睡得十分熟。他们似乎并不管她早年跟小伙子们的胡闹。最近的这一次也不算稀奇。它热烈了三个月——尤金是迫切无餍的:这姑娘并不是这样,不过她是柔顺的。她喜欢他这种热情的表现——她所激起的这种强烈的、火炽的热情,可是不久以后,她有点厌倦了。接着,个人之间的小冲突发生了——嗜好上的冲突、见识上的冲突、兴趣上的冲突。他的确不能跟她谈什么正经事,自己的比较细腻的情绪也得不着反应。在她那方面,她发觉他毫不欣赏她所喜爱的小事情(戏剧化的玩笑,以及别的男女青年所说的机灵话)。她对于服装的雅致大方倒还知道一点,至于什么别的,美术、文学、时事,她压根儿全不知道;尤金尽管年轻,对这个伟大的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却非常敏感。伟大的名人和伟大的声誉在他的耳朵里震响——卡莱尔①、爱默生②、托洛③、惠特曼④。他读到大哲学家、画家、音乐家,掠过西方学术天空的无数流星;他好奇地猜想着。他觉得仿佛有一天,他也会给召唤了去做点事情——在他的青春热忱里,他多少想到这或许不久就会发生。他知道跟他鬼混的这个姑娘羁绊不住他。她引诱了他,可是受了引诱之后,他便是主人,是裁判,是批评家。他开始觉得自己用不着她也可以生活下去——他觉得自己可以找着一个比较好的姑娘。

①卡莱尔(1795—1881),英国散文作家。

②爱默生(1803—1882),美国散文作家兼诗人。

③托洛(1817—1862),美国作家。

④惠特曼(1819—1892),美国诗人。

自然,这种态度必然会促成热情的冷却,正和热情餍足了之后,就会促成这种态度的发展一样。玛格兰变得很冷淡。她有时讨厌他的自命不凡,讨厌他的傲慢的声调。他们为小事情争执。有天晚上,他用那种一向傲慢的态度说出一件她应当做的事。

“嗳,别这样自作聪明!”她说。“你说话老象你是我的主人似的。”

“我是的,”他玩笑地说。

“是吗?”她骤然生气了。“还有别人呢。”

“嗐,你多会儿打定主意,多会儿就可以跟他们去。我很乐意。”

虽然这实际上只是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用意并不象听起来那么冷淡,可是那腔调却伤了她的心。

“呃,我这会儿就打定主意了。除非你要来,否则不必再来找我。我可以过下去。”

她把头一昂。

“别胡说,玛吉儿①,”他瞧出自己话说错了,忙这么说。

①玛格兰的爱称。

“你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不是吗?哼,我们瞧吧。”她离开他的身旁,走到房间另一个角落里去。他跟过去,可是她的恼怒又激起了他的反感。“哦,好吧,”他停了一会儿说。“我想我最好走吧。”

她没有回答,既没有恳求,也没有表示。他走去拿了衣帽回来。“要吻别吗?”他问。

“不要,”她说得很干脆。

“再会,”他喊了一声。

“再会,”她冷淡地回答。

此后,他们的关系就没有再融洽过,虽然它还继续了相当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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