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千万不能对人家说啊,”父亲说。

“我不说。可我这倒真是心里话。打不中是说什么也不应该的。我总共只失败过一次,可也是两枪都中,只是死鸽子栽下来掉在界外了。”

“可这样你还是失败了。”

“我明白。这样我还是失败了。不过我弄不懂,真要是个够格的射手怎么会连只鸽子也打不中。”

“也许过了二十年你就懂了,”父亲说。

“别生气,爸爸,我不是存心要顶撞你。”

“没什么,”父亲说。“可对别人你这话千万不能说啊。”

他是在对那篇小说、对孩子的写作感到捉摸不透的时候想到了这些的。孩子虽然天赋惊人,能成为这样一个打飞禽的能手却也并非全靠自己,他不是不经点拨、不经培养就自己成了材的。可如今他早已把这个锻炼的过程统统忘了。他忘了自己起初打不中飞禽,父亲就要扒开他的衬衫,叫他看看他枪托抵的不是地方,所以臂膀上都起了青肿。教给他纠正毛病的办法就是每次举枪一定要回头看一看肩膀:看枪确实架妥了,才能招呼放鸽子。

他忘了父亲还教给他一套动作要领:把身体的重心落在你跨前的脚上,莫抬头,只管转枪口。怎么能保证身体的重心落在跨前的脚上呢?只要把右脚的后跟抬起就行。莫抬头,转枪口,快出手。记住,得分多少是无关紧要的。可我要求你一定要做到鸽子刚一出笼就得打着。看鸽子不要看其他部位,只要看它的嘴。枪口要瞄准鸽子嘴。要是鸽子嘴看不见,看嘴巴该在哪儿就瞄哪儿。我现在对你的要求是出手一定要快。

孩子天生是棵打枪的好苗子,但是父亲一直帮着摔打,要把他磨练成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每年都要带着他苦练提高出手速度,初练时十枪里不过中个六七枪、七八枪。后来提高到十有九中,在这个水平徘徊了好一阵,又提高到二十枪内枪枪命中,可惜不走运,到底成不了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那第二篇小说他可始终没有拿出来给父亲看。直到暑假结束他还没有把稿子改到能使自己觉得满意。他说他要磨到完美无缺才能拿出来。等他一完稿,他一定马上送来给父亲看。他说这个暑假过得非常愉快,真是少有的愉快,而且还有这么些好书看,他感谢爸爸在写作问题上对他没有逼得太紧,因为暑假毕竟是暑假,今年的暑假过得好,大概算得上是过得最好最好的暑假之一了,跟爸爸在一起那可真是带劲极了,真是带劲极了。

过了七年,父亲又看到了那篇得奖的小说。那是他在孩子当年住过的房间里查阅几本书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本书,在书中看到的。他一看见这本书就立刻意识到那篇小说是怎么来的了。他记起了当年的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把书一翻,果然有这一篇,一字未动,连题目都一样。那是一位爱尔兰作家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所收都是极优秀的作品。孩子竟是一字不改的抄袭,连题目都照抄了。

父亲心想:从小说得奖的那年夏天到他无意发现这本书相隔已有七年;这七年中的后五年,孩子简直把一切坏事、蠢事都干绝了。可父亲本来还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孩子病了。以为他是得了病才变坏的。以为他原先一直还是不错的。是那最后一个暑假后一两年才开始变的。

如今他明白了,这孩子从来就不是个好孩子。回想往事,他总每每有这样的感觉。悲哀啊,原来射击是并不能促使人进步的!“)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