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到了沙丁鱼就回来。我要把你的鱼跟我的一起用冰镇着,明儿早上就可以分着用了。等我回来了,你告诉我棒球消息。”

“扬基队①不会输。”

“可是我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相信扬基队吧,好孩子。别忘了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②

“我担心底特律老虎队,也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

“当心点,要不然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短袜队,你都要担心啦。”

“你好好儿看报,等我回来了给我讲讲。”

“你看我们该去买张末尾是八五的彩票吗?明儿是第八十五天。”

“这样做行啊,”孩子说。“不过你上次创纪录的是八十七天,这怎么说?”

“这种事儿不会再发生。你看能弄到一张末尾是八五的吗?”

“我可以去订一张。”

“订一张。这要两块半。我们向谁去借这笔钱呢?”

“这个容易。我总能借到两块半的。”

①这支纽约市的棒球队是美国职业棒球界的强队。

②乔·迪马吉奥于年起进扬基队,以善于击球得分著称。年棒球季后告别球坛。

“我看没准儿我也借得到。不过我不想借钱。第一步是借钱。下一步就要讨饭啰。”

“穿得暖和点,老大爷,”孩子说。“别忘了,我们这是在九月里。”

“正是大鱼露面的月份,”老人说。“在五月里,人人都能当个好渔夫的。”

“我现在去捞沙丁鱼,”孩子说。

等孩子回来的时候,老人在椅子上熟睡着,太阳已经下去了。孩子从床上捡起一条旧军毯,铺在椅背上,盖住了老人的双肩。这两个肩膀挺怪,人非常老迈了,肩膀却依然很强健,脖子也依然很壮实,而且当老人睡着了,脑袋向前耷拉着的时候,皱纹也不大明显了。他的衬衫上不知打了多少次补丁,弄得象他那张帆一样,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成了许多深浅不同的颜色。老人的头非常苍老,眼睛闭上了,脸上就一点生气也没有。报纸摊在他膝盖上,在晚风中,靠他一条胳臂压着才没被吹走。他光着脚。

孩子撇下老人走了,等他回来时,老人还是熟睡着。

“醒来吧,老大爷,”孩子说,一手搭上老人的膝盖。老人张开眼睛,他的神志一时仿佛正在从老远的地方回来。随后他微笑了。

“你拿来了什么?”他问。

“晚饭,”孩子说。“我们就来吃吧。”

“我肚子不大饿。”

“得了,吃吧。你不能只打鱼,不吃饭。”

“我这样干过,”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拿起报纸,把它折好。跟着他动手折叠毯子。

“把毯子披在身上吧,”孩子说。“只要我活着,你就决不会不吃饭就去打鱼。”

“这么说,祝你长寿,多保重自己吧,”老人说。“我们吃什么?”

“黑豆饭、油炸香蕉,还有些纯菜。”①

孩子是把这些饭菜放在双层饭匣里从露台饭店拿来的。他口袋里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纸餐巾包着。

“这是谁给你的。”

“马丁。那老板。”

“我得去谢谢他。”

“我已经谢过啦,”孩子说。“你用不着去谢他了。”

“我要给他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他这样帮助我们不止一次了?”

“我想是这样吧。”

“这样的话,我该在鱼肚子肉以外,再送他一些东西。他对我们真关心。”

“他还送了两瓶啤酒。”

“我喜欢罐装的啤酒。”

“我知道。不过这是瓶装的,阿图埃牌啤酒,我还得把瓶子送回去。”

“你真周到,”老人说。“我们就吃好吗?”

“我已经问过你啦,”孩子温和地对他说。“不等你准备好,我是不愿打开饭匣子的。”

①这些是加勒比海地区老百姓的主食。

“我准备好啦,”老人说。“我只消洗洗手脸就行。”你上哪儿去洗呢?孩子想。村里的水龙头在大路上第二条横路的转角上。我该把水带到这儿让他用的,孩子想,还带块肥皂和一条干净毛巾来。我为什么这样粗心大意?我该再弄件衬衫和一件茄克衫来让他过冬,还要一双什么鞋子,并且再给他弄条毯子来。

“这炖菜呱呱叫,”老人说。

“给我讲讲棒球赛吧,”孩子请求他说。

“在美国联赛①中,总是扬基队的天下,我跟你说过啦,”老人兴高采烈地说。

“他们今儿个输了,”孩子告诉他。

“这算不上什么,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恢复他的本色了。”

“他们队里还有别的好手哪。”

“这还用说。不过有了他就不同了。在另一个联赛②中,拿布鲁克林队和费拉德尔菲亚队来说,我相信布鲁克林队。不过话得说回来,我没有忘记迪克·西斯勒和他在那老公园③里打出的那些好球。”

“这些好球从来没有别人打过。我见过的击球中,数他打得最远。”

①美国职业棒球界按水平高低分大联赛及小联赛两种组织,美国联赛是两大联赛之一,扬基队是其中的佼佼者。

②指另一大联赛,全国联赛。这两大联赛每年各通过比赛选出一个胜队,于十月上半在双方的场地轮流比赛,一决雌雄,名为“世界大赛”。

③指费拉德尔菲亚的希贝公园,是该市棒球队比赛的主要场地。迪克·西斯勒于年至年在该地打球。

“你还记得他过去常来露台饭店吗?我想陪他出海钓鱼,可是不敢对他开口。所以我要你去说,可你也不敢。”

“我记得。我们真大大地失算了。他满可能跟我们一起出海的。这样,我们可以一辈子回味这回事了。”

“我满想陪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去钓鱼,”老人说。“人家说他父亲也是个打鱼的。也许他当初也象我们这样穷,会领会我们的心意的。”

“那了不起的西斯勒的爸爸可没过过穷日子,他爸爸象我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联赛里打球了。”①

“我象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在一条去非洲的方帆船上当普通水手了,我还见过狮子在傍晚到海滩上来。”

“我知道。你跟我谈起过。”

“我们来谈非洲还是谈棒球?”

“我看谈棒球吧,”孩子说。“给我谈谈那了不起的约翰·J·麦格劳②的情况。”他把这个J念成了“何塔”③。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时候也常到露台饭店来。可是他一喝了酒,就态度粗暴,出口伤人,性子别扭。他脑子里想着棒球,也想着赛马。至少他老是口袋里揣着赛马的名单,常常在电话里提到一些马儿的名字。”

①指乔治·哈罗德·西斯勒,他于年开始参加大联赛,于年第一次荣获该年度的”美国联赛中最宝贵球员“的称号。

②麦格劳于年开始当职业棒球运动员,年参加纽约巨人队,担任该队经理,直至年,使该队成为著名的强队。他于年后就不再上场参加比赛。

③J为约瑟夫的首字母,在西班牙语中读为“何塔”。

“他是个伟大的经理,”孩子说。“我爸爸认为他是顶伟大的。”

“这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老人说。“要是多罗彻①继续每年来这儿,你爸爸就会认为他是顶伟大的经理了。”

“说真的,谁是顶伟大的经理,卢克②还是迈克·冈萨雷斯?”③

“我认为他们不相上下。”

“顶好的渔夫是你。”

“不。我知道有不少比我强的。”

“哪里!”孩子说。“好渔夫很多,还有些很了不起的。不过顶呱呱的只有你。”

“谢谢你。你说得叫我高兴。我希望不要来一条挺大的鱼,叫我对付不了,那样就说明我们讲错啦。”

“这种鱼是没有的,只要你还是象你说的那样强壮。”

“我也许不象我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老人说。“可是我懂得不少窍门,而且有决心。”

“你该就去睡觉,这样明儿早上才精神饱满。我要把这些东西送回露台饭店。”

①列奥·多罗彻为三十年代著名棒球明星,年起任纽约巨人队经理,使之成为第一流的强队。

②阿道尔福·卢克于年生于哈瓦那,年前曾先后在波士顿、辛辛那提、布鲁克林及纽约巨人队当球员,后任经理。

③四十年代后期曾两度担任圣路易红色棒球队经理。

“那么祝你晚安。早上我去叫醒你。”

“你是我的闹钟,”孩子说。

“年纪是我的闹钟,”老人说。“为什么老头儿醒得特别早?难道是要让白天长些吗?”

“我说不上来,”孩子说。“我只知道少年睡得沉,起得晚。”

“我记在心上,”老人说。“到时候会去叫醒你的。”

“我不愿让船主人来叫醒我。这样似乎我比他差劲了。”

“我懂。”

“安睡吧,老大爷。”

孩子走出屋去。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没点灯,老人就脱了长裤,摸黑上了床。他把长裤卷起来当枕头,把那张报纸塞在里头。他用毯子裹住了身子,在弹簧垫上铺着的其他旧报纸上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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