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走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紧闭着房门。在灯光下,她把手竖起,轻轻地摸着,仿佛受伤了一般。她实在太震惊了,简直没法受得了。

“嗨,”她平静而疲惫的头脑在说,“这只是个误会,何必那么计较。”

但她不能如此轻易地说服自己的感觉。她痛苦地感到自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时刻。她的右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放在他的脸上,抚摸他那光滑的皮肤。它隐隐作痛,好像真地受了伤。产生这样的误会得怪哈得赖恩:这更使她讨厌他了。

哈得赖恩也没有睡好。他被开门声惊醒,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可她触摸脸上的那种舒服感、让人迷失的柔情,触动了他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他是位慈善儿童,孤零零的,处境多少有些不好。她轻轻的微妙的爱抚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不曾知晓的事情。

早晨,她下楼时觉察到了他眼睛中的异样。她努力做到举止自然大方,似乎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而且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她具有受过苦痛、忍受过煎熬的人那种冷静的自制力和平常心。她那深蓝、几乎是令人沉醉的眼睛看着他,迎视着他眼睛中露出的某种意识的苗头,进而遏制住了它。她用纤细美妙的手把糖放在他的咖啡里。

她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住他,但实际上却无法办到。他脑中的记忆鲜明深刻,萦绕在心头,他的意识中产生一种新的感觉。某种新的东西在他心中活跃着。在他沉默寡言、小心谨慎的背后,他的秘密产生了,并且生动而逼真。她受到他的影响,因为他是随心所欲的。他的行为准则与她的大不相同。

他好奇地看着她。她不漂亮,鼻子太长,下巴太小,脖子太瘦。但是她皮肤光亮、腻滑,整个人灵活而富有教养。她这种古怪、勇敢、有教养的品质是从她父亲身上遗传下来的。这个慈善所出来的男孩可以从戴了戒指的白皙而纤细的手指上看到这一点。他曾熟悉的在那年长者身上体现的魅力现在从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他想占有它,控制它。当他穿过制陶场时,脑子里在秘密地策划着。为了拥有那种不可思议的让人舒服的微妙感觉,就像她的手触摸他的脸的那种感觉,——这就是他自己定下的奋斗目标。他正在秘密地筹划着。

在她四下走动时他注视着她,而她也意识到了他的注目。

但高傲的心性使她对此不予理睬。当他手插在口袋里,荡到她身边时,她待以与往常同样的友善,这要比轻视更能稳住他。她良好的教养好像在驾驭着他。而她也有一种与以前一样的感觉:他是跟她们住在一幢房子里的小男孩,不是个陌生人。只是,她不敢记起触摸到他脸的感觉。一旦想起这件事,她便手足无措。她恨自己的那只手,甚至想把它割掉。她非常强烈地想要割断他脑中的记忆,并假装自己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一天,当哈得赖恩坐着跟“叔叔”说话的时候,他直视着病人的眼睛说:

“我并不喜欢在罗斯利生活并且死在这儿。”

“是的——嗯——你不需要。”病人说道。

“你认为玛蒂尔达表姐会喜欢这样?”

“我想应该如此。”

“我认为一生不该就这样下去。”年轻人说,“她比我大多少,叔叔?”

病人看着年轻士兵。

“大很多。”他说道。

“30多岁?”哈得赖恩说。

“嗯,不是太多。她32岁。”

哈得赖恩考虑了一会。

“她看起来不大像。”他说。

这个患病的父亲又一次看着他。

“你以为她会愿意离开这儿吗?”哈得赖恩问。

“不,我不知道。”父亲烦躁地答道。

哈得赖恩静静地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他以一种细弱、平静的声音,似乎从内心里说话一样,道:“我要娶她,要是你同意的话。”

病人突然睁大眼睛,紧盯着他,并且盯了好长一段时间。年轻人则莫测高深地望着窗外。

“你!”病人嘲弄地说道,带着轻蔑。哈得赖恩转过身,迎视着他的目光。两个男人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要是你不反对的话。”哈得赖恩说。

“不,”这位父亲说道,转过脸来,“我不反对。我从未想过此事。可——可艾米是最小的。”

他满脸兴奋,突然间看上去有了生气。他内心爱着这男孩。

“你去问问她。”哈得赖恩说道。

老头在考虑着。

“你自己问她不是更好吗?”他说。

“她会更重视你的意见。”哈得赖恩说。

他们都默不吱声了。后来艾米走了进来。

两天来洛克立先生显得激动而兴奋,在用心思考着这件事。哈得赖恩平静秘密地四处闲荡,也不去问什么。终于,父亲和女儿单独在一块了。这是清晨时分,父亲疼痛不堪。当痛劲稍稍过去了的时候,他静静地躺着,思考着。

“玛蒂尔达!”他突然叫道,看着自己的女儿。

“哎,我在这儿呢。”她说道。

“啊,我要你做件事……”

她期待地站了起来。

“不,安静地坐着。我要你嫁给哈得赖恩……”

她以为他在胡言乱语,站了起来,惶惑不安,给吓坏了。

“不,你安静坐着,你安静坐下,听我跟你说。”

“但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爸爸。”

“啊,我知道得十分清楚。我告诉你,我要你嫁给哈得赖恩。”

她目瞪口呆。他是个不多言语的人。

“你要照我说的去做。”他说道。

她冷漠地望着他。

“是什么使你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高傲地问道。

“是他。”

玛蒂尔达几乎看不起父亲了。她的骄傲受到了伤害。

“哎唷,这太丢人了。”

“为什么?”

她慢慢地看着他。

“你问我干吗?”她说道,“真讨厌。”

“这小伙子很坚决。”他恼火地答道。

“你最好告诉他打消这样的念头。”她冷冷地说道。他转过身,看着窗外。她满面通红,直挺挺地坐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父亲转身对着她,看起来非常冷酷。

“要是你不愿意,”他说,“那你就是傻瓜,我会让你为自己的愚蠢而付出代价的,明白吗?”

她感到突然袭来的恐惧攫住了她,顿时六神无主,惊恐不安,茫然不知所措。她死盯着自己的父亲,相信他在说胡话,或是精神失常,或是喝醉了。她该如何是好呢?

“我告诉你,”他说,“要是你不愿意的话,我明天就派人去叫怀特尔来。你们谁都得不到我半分钱。”

怀特尔是律师。她非常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会派人去请他的律师,然后立个遗嘱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哈得赖恩,无论她还是艾米都得不到任何东西。这真是太过分了。她站起身,径直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

几个小时过去了,她都没有出来。终于,到了深夜,她向艾米吐露了秘密。

“这狡猾的恶棍,他要的是钱。”艾米说,“父亲真是神经出问题了。”

哈得赖恩只是想要钱这一想法对玛蒂尔达来说又是一大打击。她不爱这个让人无法忍受的年轻人——然而她从未把他当作邪恶的家伙。他现在在她脑中变得丑陋可怖。

第二天,艾米跟父亲吵了一架。

“昨天你跟玛蒂尔达说的那些话该不是真的,对吧,爸爸?”她咄咄逼人地问道。

“是真的。”他答道。

“那你要改变遗嘱的事呢?”

“真的。”

“你不能这么做。”愤怒的女儿叫道。

可他微笑着看着她,并带着一丝恶意。

“安妮!”他大叫道,“安妮!”

他仍旧有气力送出声音。女仆从厨房里走了进来。

“换上衣服,到怀特尔的办公室去,说我要尽快见到他,要他带张遗嘱表格来。”

病人稍稍靠了一下——他不能躺下。他女儿如同受了打击似地呆坐着,过了一会才离开房间。

哈得赖恩正在花园里闲逛。她径直朝他走去。

“这里,”她说,“你最好离开。最好带着你的东西,从这儿离开,快走。”

哈得赖恩缓缓地瞧着这个狂怒的姑娘。

“谁说的?”他问。

“我们说的——离开,你已经造成了太多的伤害。”

“叔叔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他这样说的。”

“我去问他。”

但艾米旋风般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你用不着。你什么都用不着去问他。我们不要你,所以你可以走了。”

“这里是叔叔当家。”

“一个垂死的人,而你四处巴结,盘算着他,或者干脆说是要他的钱!——你真是猪狗不如。”

“噢!”他说,“谁说我盘算着他的钱?”

“我说的。可是我父亲告诉玛蒂尔达,而她知道你是什么人。她知道你在追求什么。所以你也别痴心妄想了,因为你会得到唯一的东西——就是去当你的街头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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