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衣袖在两侧肩膀鼓起,没有肌肉的胖胳膊上有两只浅黄色的长手套,脑袋上有一束淡黄色的假发,假发高高耸起,一根绿色的羽毛在上面晃来晃去。在这束假发下面,露出了一张又黄又肿、愁眉不展、强作笑容的脸,腮帮子不时可怜巴巴地上下抖动,充血的小眼睛一个劲儿瞧着地面,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胖子煞费苦心地一会儿举起左腿,一会儿举起右腿,时而两手扯住衣裙,时而扭动软弱无力的胳膊,把食指高高翘起。除了这两个动作外,他别的什么也不会。在钢琴的伴奏下,他用矫揉造作的声音气喘吁吁地唱起一支愚蠢的曲调。

那个可怜的胖子从口中发出的,是一股痛苦的冷气。难道这还不足以扼杀场内每人纵情欢乐的情绪,并像一块沉重的、无法搬走的石头难堪地压在大伙的心坎上?众人的眼睛像着了魔似的呆望着这番景象,时而转向钢琴边的那对人,时而又转向台上的丈夫,感到不寒而栗。这出无法形容的、闻所未闻的丑剧大约持续五分钟之久。

接着这样的时刻到来了,——在场的人对此时此刻都毕生难忘。让我们想象一下,在这可怕的、微妙的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总知道其中一段名为《路易丝姑娘》的一支歌曲,这段歌词十分滑稽。歌词内容,谅大家也还记得:

不论华尔兹或波尔卡,跳起来谁也比不上我。

我,路易丝,来自平民家,把许多男人的心儿撩拨……

这些诗句反复出现,十分轻浮,并不很美,一起有长长的三段。阿尔弗雷特·洛伊特纳把歌调改动一下;他别出心裁地在风格不高、庸俗可笑的作品中间突然作了一些艺术加工,耍了一下绝招,因而效果惊人,真不愧是他的杰作。曲子本来是升C大调,第一段固然十分平淡,但很动听。上述的歌词改动后,重唱开始时节奏快了起来,声音变得不和谐了,这时转入B小调,演奏的声音越来越激昂,而人们却以为马上要转为升F大调呢。不和谐音越来越乱,直到表演者唱出“跳”字时才有所好转。在唱到“我”字以后,由于情节已到达高潮,照例应当转入升F大调。可是改编后却取得了极其惊人的效果。这里,作曲家才气横溢地突然把曲子转到F大调,当歌唱者用拖长的声音唱出“路易丝”这词的第二个音节时,演奏者把钢琴的两块踏板一起踩下,其效果简直无法形容,也可以说是空前的!这是一种惊人的奇迹,令人毛发直竖,听众的神经也骤然受到冲击。这是一种奇迹,一种启示,一层面纱突然被残酷无情地揭开了,幕布也撕裂了……

在F大调和弦上,雅各布律师停止跳舞。他站在舞台中央,像生根似地纹丝不动,两只食指仍旧高高翘起,一只食指比另一只低些。路易丝的“易”字在他嘴里给哽住了,他发不出声来。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钢琴的伴奏声戛然而止。这个荒唐可笑、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站在台上,脑袋像畜生般地凑向前方,红炎炎的眼睛直勾勾地向前眺望。他呆瞪着这个灯烛辉煌、装饰一新、济济一堂的大厅,在这个欢腾的厅堂里,这出丑剧的真相正像众人呼吸时呵出的气那样,隐约可辨,呼之欲出。他睁大眼睛望着这些昂起脑袋、为强烈的灯光照得七扭八歪的脸。这一二百双眼睛都含着洞悉一切的神情,射向台上的那一对和他本人。在肃然无哗的一片岑寂中,他的眼睛慢慢地、阴沉沉地从台下的一对人扫向观众,又从观众扫向这一对人,瞳孔越来越大。这时他似乎恍然大悟,脸上顿时充起血来。他的脸涨得和身上穿的绸衣一样红,但马上又黄得像蜡一般。地板“喀啦”一声,胖子终于倒在台上。

全场有一刹那间鸦雀无声。接着响起一阵尖叫声,人群中出现了骚动。乐队里几个大胆的男人跳到台上,其中有一位年轻的大夫。幕落……

雅各布夫人安玛洛亚和阿尔弗雷特·洛伊特纳依然坐在钢琴边,不过彼此并不脸对着脸。男的也耷拉着脑袋,似乎还在聆听转到F大调时的余音;女的那个麻雀脑袋还不能立即领悟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环顾四周。

不一会,年轻的大夫回到台下。他是一个身材矮小、神态严肃、蓄有黑山羊胡子的犹太人。好几个男人站在门边围住他,问长问短,他耸耸肩膀答道: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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