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很熟悉这些经历,这些转变,这是命运给它的令人担忧的挑剔的孩子们决定的,我太熟悉这些经历、这些转变了。我对它们的认识,如同爱虚荣而一无所获的措手熟悉特错的每一步骤,如同交易所老手熟悉投机倒把、获取利润,继而变得没有一把握、以致最后破产的每一阶段一样。这一切,难道我现在真的还要再经受一遍?难道真的还要再经受一次所有这些痛苦、所有这些困惑的烦恼,了解自我的卑微低贱的痛楚、所有毙命前的恐怖、临死前的惧怕?预防重蹈覆辙,避免再次忍受这些痛苦,逃之天夭,不是更加聪明简单吗?毫无疑问,这样做聪明得多,简单得多。不管荒原浪小册子中谈到“自杀者”的有关看法究竟是否正确,谁也不能夺走我借助煤气、刮脸刀或手枪避免重复这个过程的快乐,这个过程的甘苦我真的已经尝够了。不行,万万不行,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要求我再经受一次充满恐惧的自我剖析,再经受一次新生,再次投胎下凡。这新生的目的和结局并不是和平安宁,而永远是新药自我毁灭,新的自我改造。尽管自杀是愚蠢的、胆怯的、卑鄙的,是不光彩的、可耻的、不得已的办法,但我还是热切希望有一条逃离这痛苦旋涡的出路,哪怕是最卑鄙的出路。这里无需再演充满高尚情操和英雄气概的戏,这里我只面临一个简单的抉择:是选择一瞬间的小痛苦还是选择无法想象的灼人的、无边无际的痛苦?我的生活如此艰难,如此疯狂,但我以往常常是高尚的堂吉何德,在荣誉与舒适、英雄气概与理智之间我总是选择前者。现在可够了,该结束了!

我终于上了床,这时东方已经发白,早晨打着哈欠透进窗户,天阴沉沉的,令人讨厌。这是冬季阴雨连绵的天气。我带着我的决心上了床。但是,在我就要入睡的瞬间,我还有一星半点意识,荒原狼小册子中那奇特的段落突然在我眼前闪了一下。这一段讲的是“不朽者”的事。接着我又回忆起,我有几次感到自己离不朽者很近很近,前不久就有过一次,在古老音乐的节奏中欣赏了不朽者的全部智慧,那沁人心脾开朗、严酷的微笑的智慧。这些回忆在我脑际出现、闪光、熄灭,后来我便沉入梦乡了。

快到中午时分我醒了,立刻发现我的思想又已清楚。那本小册子以及我的诗都在床头柜上放着,我的决心从我最近一个时期的生活经历构成的乱麻中探出头来,正友善地冷眼瞧着我。睡了一夜,我的决心变得清晰坚定了。不必急,我求死的决心已不是灵机一动的想法,它是成熟的、能够久存的果实,它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变得沉重,命运之风把它轻轻摇晃,然后猛地一击把它吹落。

我为旅行准备的小药箱里有一种很好的止痛药,这是一种特别强烈的鸦片剂,不过我很少服用它,常常几个月不去问津;只有肉体的痛苦实在无法忍受时,我才用这种强烈的麻醉剂。可惜它不能致死,不适合用来自杀,几年前我已经试过一次。当时我又一次陷入绝望之中,我服用了大量的这种麻醉剂,按说这么大的剂量能杀死六个人,可是并没有使我丧命。我睡着了,好几个小时完全没有知觉,”可是后来令我非常失望的是,我的胃抽搐起来,而且非常厉害,我难受得醒过来,迷迷糊糊地把全部毒汁吐出来,然后又沉沉入睡。到第二天中午醒过来时,我感到清醒得可怕,脑子好像烧毁了,空洞洞,几乎没有一点记忆力。除了有一段时期失眠胃痛使人难受外,毒药没有留下任何不良影响。

所以不可能用这种麻醉剂。我要采用另一种形式实现我的决心:一旦我又进入那种处境,不得不服用鸦片麻醉剂时,我将不再喝这种只能使我暂时解脱的药剂,而要服用能使我长期解脱的药剂:死,而且用可靠的手段如手枪或刮脸刀去死。这样,情况就清楚了,只是按照荒原狼小册子中开的有趣的方子,我得等到我五十岁生日那天,可是到那时还有两年之久,我觉得时间太长了。但是,不管是一年还是一个月,哪怕是明天,大门总是敞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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