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莫希干人——安德罗波夫死了,不久登上宝座的是戈尔巴乔夫。改革开始了,但它以失败而告终。鲍里斯①在随从们的簇拥下,登上了宝座。

“①即现任俄罗斯总统叶里钦。”

我们感兴趣的是一个人的命运,即今年四十岁的波里斯·彼得罗维奇·加依的命运。五年来他在大量涌现的新俄罗斯人中,走马灯似地经常变动的部长们和漂浮中拼命坚持的党务工作者之中,虚与委蛇,曲曲折折地走着。尽管嗅觉灵敏,波里斯还是不知道往哪里靠岸好,生活与形势变得实在太快了。党瓦解了,连牢不可破的克格勃也四分五裂了,纷纷化为一些相互敌对的集团。经验告诉波里斯:千万不要依附于任何人,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装进一个筐子里②,特别是在今天。他并不羡慕那些在短期内成了百万富翁的朋友,确切点讲,是熟人,而不是朋友。俄罗斯过去一直是中央集权很强的大国,而且有着非常强大的警察机构。他认为不论我们被抛到哪里,被扔向何方,我们终归还是要抛锚的。到那时,成百上千万的财产就会被没收,财产的主人会被关起来,要不就得奔走他方,浪迹天涯。波里斯本来是有机会去参加搞石油的,但他不走运,头头们慌了张,多数离开了,一些陌生人占据了他们的位子。不过他还是乘机捞了几大把,在远处的一家银行里开了个户头,并决定暂时把这笔钱忘掉。有一些人对他很了解,他们重视波里斯·加依的意见,定期向他请教。这时人们才发现他不仅能够给他们出主意,而且可以参加谈判。与仲裁法庭不同,他能很快地找到使争论各方,甚至是敌对各方都很满意的解决办法。加依在一家国际康采恩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立足之地,在那里当上了一名普通律师。绝大多数的工作人员没有注意波里斯·加依,没有认真地把他当官员对待。这反而使他感到很满意。他转手收取佣金,却不交税,过着平静的生活。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没有预见到的事。康采恩的一个可靠的伙伴借去了几百万美元,使它处于破产的边缘。加依被请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人们向他详细说明了情势,然后提出一个崭新的问题:“怎么办?”波里斯没法回答,要求考虑两天,说完就乘车到郊外公馆找债主。

“②意思相当于汉语中“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谈判持续了一天一晚多,中间只有睡觉和吃饭时才中断一下。一个巧妙而又简单的办法很快就找到了。在任何一个文明国家里,这样的骗人勾当马上就会遭到揭露,可在俄罗斯它却安全无恙,平静地过去了。诚然,对一方来说结局是很悲惨的,但它却把波里斯·加依的威信提到了很高的高度。他们周密考虑的骗局,其实非常简单。愈是简单、愈是规模巨大,在俄罗斯反而容易成功。你们回忆一下三M公司①的广告案,就会深信不疑的。

“①这是1995年轰动俄罗斯的一次大诈骗案。”

受到破产威胁的康采恩把所有的现金都转到了波里斯·加依几个老板的账上,当然没有忘记他本人。此后债主去向中央银行提出巨额借款的要求,遭到拒绝后便宣布自己无力还债。数以百万计的小额存户便被弄到了没有裤子穿的地步,可他们却一边在法律上办理破产手续,一边分赃。

一切都是按预先的设计发展的;在一个阴雨的早晨,银行的行长在他自己的汽车里被炸,随后的大火烧毁了两个康采恩之间进行交易的全部文件。了解这次行动的人中,有谁会相信波里斯·加依对于所发生的事没有责任,与爆炸没有任何关系呢?谁也不会相信,而且会作出正确的结论。如果可以对一个人的死、对其他一些人的痛苦进行嘲笑的话,那么最可笑的是:波里斯·彼得罗维奇没有雇佣杀手,而且对于已发生的事,还是从报上知道的。

波里斯·加依的两手是干净的,所以他经常良心无愧地生活在世界上,而在这次事件中,他更是如此。他不去上班了,决定装病、等待。一天以后,老板打电话来了,这次他没让秘书打,而是亲自拨的电话。

“贵体如何,亲爱的波里斯·彼得罗维奇?”他很客气地问道,但加依却感觉出了老板的声音紧张。

“老板相信是按我的指示把对手搞死的。”加依明白了,停顿以后,他回答说:

“医生们说我得的是高血压症,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好过,很虚弱。不过我很快会好起来的。”

“您听说出了一场大不幸的事吗?”

“我在报上看到了。很可怕。今天的财经工作者,就像埋地雷的工兵,只能错一次。老板,您该晚上来找我,我们有话可谈。母亲在国外,父亲住在别墅里,我一个人在家。”

主席没有作声,他在等待类似的提议,但直接提出要他来,又觉得太厚颜无耻了。

“您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加依讨好地说,“我们有必要谈谈。如果我们坐进您的办公室,就会有人来作不必要的谈话。我们本可以一起去某个地方吃饭,但如果被人发现,就会把我们当阴谋家,而莫斯科其实是个大村子,很容易被人瞧见的。要是上级首长去看望一个生病的工作人员的话……”

“对,对,那是当然,”老板打断他的话,“七点左右。您不是住在街心花园路吗?”

加依口述了他的地址。为了准备接待高贵的客人,波里斯擦去了客厅里的灰尘,拿出母亲从国外带回来的桌上用品,准备了一顿极好的晚餐。他觉得自己容光焕发、精力充沛。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莫泊桑笔下的英雄杜·洛阿。但似乎在他、波里斯·加依和漂亮的冒险家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他企图回想起那位文学英雄保护人的名字,又没想出来,于是转到了当前的谈话。虚荣与对权力的渴望,近几年已经成了他所固有的东西,原来隐藏在心的深处,现在露到外面来了。但他很清楚,必须对这些东西加以控制。

老板是个很认真的人,他七点正准时来到,很克制地问好以后,把住房仔细打量了一番,说:

“过去建房,很讲究它的坚固性,可以住上几百年的。您没搬到新房子里去,是做得很正确的。令尊是在工作,还是已经退休呢?”

“他在一家经营不动产买卖的公司里当顾问。”波里斯把客人引到浴室里洗手,邀请他入席。

他们两个没有喝酒,但主人斟了两小杯伏特加,把自己的一杯举起来,说:

“让我们纪念上帝的奴隶,他是一个好人,而且是个不错的伙伴。”加依一饮而尽,觉得老板的目光紧盯在他身上。他把鱼子酱放进夹心面包里,问:“我们今后怎么生活呢?”

决定性的时刻来到了,许多东西取决于老板的头几句话。如果他默认保留公司的资本以后,加依已经成了新的代表,那是一回事;如果老板装傻,那谈话就困难了。加依不打算把自己的有利地位交出去,尽管偶然得到的这笔财产的具体数目,他并不清楚。

“有什么建议?我准备洗耳恭听。”

虽然这答复是非常自然的,但加依却暴跳如雷。他把刀子放在盘子上丁当一敲,挑衅性地望了老板一眼。

“我几乎已经把亏损减少了四分之三,”他心平气和地低声说着,但清清楚楚说出每一个字,从而赋予这些话语以特殊的意义。“不幸的事件,”加依既不是演员,也不是导演,停顿是偶然的,但相当使人感到惊恐不安。“不幸的事件,”加依重说了一遍,不由自主地加强了它所产生的效果。“大大改变了情势,您个人发了一百多万美元的财。”

“是八十五万,”老板一边纠正一边擦他汗淋淋的前额。“靠牺牲一个人的性命去发财,是不道德的,不过我甚至无法用这些钱去还清死者欠下的债。这会引起不必要的议论。某些贷款人的神经会受不了的,所以……”他摊开两手。

加依在这里下了一着虽是临时想到的,却是非常厉害的棋。他站起身来,画了一个很宽的十字,说:

“我们大家都是走在上帝的下面。”接着又画了一个十字。

老板面色苍白,惊呼:

“我真的不能还钱,不是我们的谈判结果谁也不知道吗?侦审开始了,我站在一旁,因为死者在临死前还清了他欠我们公司的债。我为什么要钻出去解释,从而承认这桩非法的交易呢?”

加依明白,他已完全掌握了主动,所以对愚蠢的问题不打算回答。他斟上第二杯酒,同客人碰了一下杯,说:

“我们为活人干杯,祝他们走运。”加依没打算进行威胁,一切听其自然。他说的是他内心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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