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日

是呀,我只不过是个漂泊者,尘世间的匆匆过客!难道你们就不是吗?

六月十八日

我要去哪儿?让我向你敞开我的心扉吧。我还得在这儿呆十四天,然后我打算去参观某地的矿山;其实,这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再挨绿蒂近一些,仅此而已。我自己也在笑我这颗心——不过我还是顺从了它的愿望。

六月二十九日

不,这很好!一切都妙极了!——我——她的丈夫!呵,上帝,你创造了我,要是你赐给我这个福分,我会向你祈祷一辈子的。我不会抱怨,宽恕我的这些泪水,宽恕我的这些非分之想吧!——她,做我的的妻子!假如我能把这天底下最最可爱的人儿紧紧搂在怀里——每当阿尔贝特搂住她的纤腰,威廉呀,我全身就会战栗不已。

我可以披露真情吗?为什么不可以,威廉?她跟我在一起会比跟他在一起更幸福!哦,他不是能够满足她的全部心愿的人。他缺乏某种感情,缺乏……随你怎么想吧;在读到一本心爱的书中的某一处——哦——我和绿蒂就会有一种心灵的交融,而他的心却不会有共鸣;更有许许多多次,当我们说出对某个人的行为的看法时,情况也是如此。亲爱的威廉!——虽然他实心实意地爱她,但是这样的爱当之有愧!——

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打断了我。我的泪水已经擦干。我心烦意乱。再见,亲爱的!

八月四日

也不只我一个人的情况是这样。每个人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每个人的期望都受了欺骗。我去看望了菩提树下的那位善良的妇人。她的大儿子欢喊着朝我跑来,听到叫声他母亲也来了。她脸上的样子很是忧郁,见了我,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好心的先生,唉,我的汉斯已经死了!”——汉斯是她最小的儿子。我默然无语。——“我的丈夫,”她说,“已经从瑞士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带来,要不是遇上好人,他真得沿途乞讨了。一路上他发着高烧。”——我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就给了孩子一些钱;她请我拿几个苹果走,我接受了,随后便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地方。

八月二十一日

一转眼的功夫,我的情况就完全变了。有时生活又透出一缕欢乐的光辉,啊,可惜只有一瞬间!——每当我沉湎于梦幻之中,我便禁不住会想:假如阿尔贝特死了,会怎样呢?你就会……,是的,她也会……——于是我就想入非非,直至到了万丈深渊的边缘,才吓得胆战心惊地缩回来。

我出了城门,沿着我第一次去接绿蒂参加舞会的那条路走去。一切都变了!一切,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昨日世界的踪影已经全然无存,我那时激荡的感情亦已消逝。我觉得就像是一个幽灵回到了已遭焚毁的宫堡——他当年身为显赫的侯爵建造了这座宫堡,并把它装饰得金碧辉煌,临终时满怀希望留给了他的爱子,可是现在宫堡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九月三日

有时我真不理解,怎么有另一个人能够爱她,可以爱她,殊不知我爱她爱得如此真切,如此忘情,如此情真意切。她我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呀!

九月四日

是的。事情正是这样。正像自然界已经临近秋天,我的心里和我周围也是一派萧飒秋意了。我的树叶正在变黄,近处的树木已经在落叶了。我刚来这里时,不是曾经对你讲起过一位青年农民吗?现在我又在瓦尔海姆打听他的情况;听说他已被解雇,被撵走了,谁也不愿再去了解他的情况了。昨天我在通往另一个村子的路上遇见了他,我向他打招呼,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使我倍受感动,要是我再把他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定会容易理解的。可是说这些干什么呢?干吗不把这令我担忧、使我难受的事保留在自己心里呢?干吗还要来使你伤心呢?干吗我要不断给你机会让你来怜悯我,骂我呢?莫非我的命运也是如此!

我问起他的情况,这位青年农民回答的时候神态显得有种默默的哀伤,我觉得还有几分羞涩;但是仿佛他一下子重新认识了自己和我似的,马上就变得极为坦率了。他向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开始悲叹自己的不幸。我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告诉你,我的朋友,请你来审判吧!他承认,他甚而是怀着品味往事的幸福心情告诉我说,他心里对女东家的恋情与日俱增,后来简直乱了方寸,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说什么,整天魂不守舍。他吃不进,喝不下,睡不着,嗓子眼里好像堵住了一样,不该做的事,他做了;交待给他的事,他忘了。他仿佛中了邪似的,直到有一天他得知她在楼上房里,于是便追了去,其实是一步步跟着她去的;因为她不肯倾听他的请求,他竟想对她施暴;他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上帝作证,他对她的意图始终是真诚的,他只想要她嫁给他,同他过一辈子,除此以外,并无别的邪念。他已说了好一阵,所以开始有些停顿了,就像一个人明明还有话要说,但又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最后他羞答答地向我坦白,她允许他可以有些小的亲热的表示,还容许他贴近她。讲的过程中他曾中断二三次,一再信誓旦旦地说,他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败坏她的名誉,他还像以前一样爱她,尊敬她,还说,这样的事从未从他口中透露过,他所以告诉我,只是要让我相信他并不完全是个脑袋发昏的荒唐的人。——我的挚友,说到这里我又要唱那支百唱不厌的老调了:要是我能让你对这个曾经站在我面前,现在还站在我面前的人有个鲜明的印象,那该多好!要是我能毫不走样地告诉你这一切,好让你感觉到我对他的命运有多么同情,又不得不同情,那又该多好!不过,够了,因为你也了解我的命运,也了解我这个人,所以你一定也非常清楚,我为什么关注所有不幸的人,尤其是这个不幸的人。

我重读了这封信,发现忘了讲这个故事的结局,不过这个结局并不难猜想。她拒绝了他;她的弟弟对他本来怀恨已久,早就想把他从家里撵出去,所以这时也插手加以干涉,这是因为他担心,姐姐再婚后他的孩子就要失去财产继承权,她没有孩子,所以现在她弟弟的孩子来继承她的财产的希望是十拿九稳的。因此她弟弟立刻就把他赶出家门,并且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使得女东家即使想要再雇他也不可能了。现在她又另雇了一个长工,据说为了这个长工她又同弟弟吵翻了,有人十分肯定地说,她准会嫁给他的,可是她弟弟却坚决不让她再嫁人。

我对你讲的这些,绝无夸大,也无粉饰,甚至可以说讲得平淡无味,极不生动,而且用的是我们历来习惯的一本正经的言辞,所以也就不能讲得丝丝入扣。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忠诚,这样的激情绝非文学的虚构。它确实存在着,这样纯真的爱情就存在于我们称之为没有教养的粗人的那个阶级之中。我们这些有教养的人,一个个都被教育成糊涂蛋了!我请你以虔诚的态度读一读这个故事。我今天写下它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的;你从我的字迹可以看出,我不像往常那样写得龙飞凤舞,乱涂一气。读吧,亲爱的朋友,读的时候你该想到,这也是你朋友的故事啊!是呀,我过去的境遇就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我的勇气,我的决心还没有这位可怜的不幸者的一半,我简直怀疑自己能否与他相比。

九月五日

她丈夫因事还逗留在乡下,她给他写了一张便笺。信是这样开头的:“最好的、最亲爱的,一旦能够脱身,就快回来,我怀着无穷的喜悦在等你。”——来了一位朋友,捎来消息,说他因故还不能马上回来。她写的便笺还在那儿放着,晚上落到了我手里。我读着,微微笑了起来;她问我因何而笑?——“想象力真是上帝的赐予,”我大声说,“一瞬间我竟异想天开,仿佛觉得这张便笺是写给我的呢。”——她没有说活,似乎不大高兴,我也沉默不语。

九月六日

我好不容易才下决心,把我第一次同绿蒂跳舞时穿的那件朴素的蓝燕尾服脱了下来。这件衣服穿到后来已经旧得穿不出去了。我又让人照原样做了一件,领子、翻边袖口也和原来这件一模一样,还配了黄坎肩和黄裤子。

可是这套新衣服穿起来总不及原先那套称心。我不知道——我想过些时候大概也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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