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具有各种才干的人,一个决定时代的人。象高尔基这样的人,可以从他开始一个新纪元。

初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他那异常风雅的外表首先使我威到惊奇,尽管他有点驼背,声音有点喑哑。他正在精神上成熟和鼎盛的阶段,这个时候,内心的完善,在他的外表、谈话的姿态和风度、衣著——在整个人的风采上,都显露了出来,给人一种不可磨灭的形象。

这种和自信力结合着的雅致,在他那宽阔的手上,在恳挚的目光中,在步态中,以及在他那随便的、甚至有几分象艺术家那样不修边幅的衣著中,都可以看得出来。

高尔基的形象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就象一个作家给我说的那个样子。他在克里米亚,在捷谢里的高尔基寓所里作过客。

这位作家有一天起得很早,他走到窗边。在海上刮着疾行的风暴。从南方吹来有力而从容的风,花园里一片喧嚣,风信旗刷刷地响着。

离开作家住的房子不远,有一棵高大的白杨。要是果戈理便会说是一棵冲天的白杨。这位作家看到高尔基站在这棵白杨旁边,仰着头,拄着手杖,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棵大树。

风把白杨的沉重而茂密的叶子吹得乱晃,发出瑟瑟的响声。在风中,树叶翻向一方,露出银色的背面。整棵树象一架大风琴似的呜呜响着。

高尔基摘下了帽子,久久地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白杨。然后,他说了些什么,向花园深处走去了,但几次停下来,回顾这棵白杨。

吃晚饭的时候,这位作家鼓足了勇气,问高尔基在白杨树旁边说什么来着。高尔基并未诧异,回答说:

“既然你在暗中监视我,好啦,我只好承认罗。我说——多大的力量啊!”

有一次,我到高尔基郊外别墅去看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是一个夏天,到处飘荡着鬈发般的浮云,淡淡的阴影,使得莫斯科河对岸的百花缭乱的绿丘斑斓眩目。和风在河上吹过。

高尔基跟我谈到我最近的一个中篇小说科尔希达,把我当成了亚热带自然的专家。这使我狼狈不堪。虽然如此,我们仍然争论狗会不会生疟疾,高尔基最后让步了,甚至还慈祥地含笑着说起,他有一次在波蒂附近看见过一群闹疟疾的羽毛蓬乱且咯咯哼着的母鸡。

他说得那样清楚、那样有风趣,现在我们当中,已经没有人会说得这样动人了。

当时我刚刚读完我们的海员,格尔涅特船长写的一本非常罕见的书。书的名字叫《冰苔》。

格尔涅特一度是苏联驻日本海军代表,这本书便是在那里写的,他自己排的版,因为没找到懂俄语的日本排字工人,一共只印了五百本,用的是日本薄纸。

在这本书里,格尔涅特船长陈述了使中新世的亚热带气候重新回到欧洲的别出心裁的理论。在中新世的时代,在芬兰湾沿岸,甚至在斯匹次培根群岛都布满木兰和柏树的大密林。

我在这里不能详尽叙述格尔涅特的理论——这需要很多篇幅。但格尔涅特凿凿有据地证明了假如能使格陵兰的冰介壳融化了,那么中新世便会回到欧洲来,自然界便会出现——个黄金时代。

这个理论的唯一弱点,便是根本不能使格陵兰的冰都融化。但现在,在发现原子能之后,或者可以作到。

我把格尔涅特的理论讲给高尔基听。他用手指在桌上敲着鼓点子,我觉得,他听我讲这些,只是为了礼貌的缘故。但哪里知道,他已经被这个理论迷住了,为这个理论的确凿性、甚至某种庄严性迷住了。

他久久地讨论着这个理论,越来越兴奋,并且要我把这本书寄给他看,好在俄国再版一次,多出几册。而且久久地谈着到处都有出人意料的、聪明的和美好的事物在等待着我们。

不过,阿列克赛·马克西莫维奇没来得及出版格尔涅特的书——他不久便故世了。

(五)维克多·雨果

在维克多·雨果的流放地英吉利海峡的泽西岛上,人们为他建立了一个纪念像。

纪念象就建在临海的悬崖上。纪念像的台座不高,总共不过二三十公分。长满了杂草,所以看上去好象雨果就立在地上。

塑像表现出雨果正逆着烈风前进。他弯着腰,斗篷飘了起来。雨果按着帽子,免得吹掉。他全身在和海洋的风暴作斗争。

纪念像立在那个海上劳工中水手日利亚毁灭的荒无人迹的岩壁上。

周围目之所及,汹涌的海洋在咆哮着,巨大的浪涛冲击着峭壁,卷起一丛丛的海草,冲进水底的洞窟里,发出沉重的隆隆的声音。

浓雾弥漫的时候,可以听见远方灯塔的警笛愁惨地悲鸣着,灯塔的幽光夜夜横在天际的海面上。灯光常常透射到水里去。只有根据这种现象,才能明白海洋把多么大的波浪推向泽西海岸,遮住了幽光。

每到维克多·雨果逝世周年的时候,泽西的居民便选出岛上最美丽的姑娘,把几枝寄生树放到雨果像的脚下。

寄生树长满椭圆形、橄榄色的叶子。当地传说,寄生树能给活着的人带来幸福,使死者永远活在人们的记忆中。

这种说法应验了,雨果虽死,他的叛逆精神却仍然在法兰西徘徊。

他是一个狂热、激烈、热情奔放的人。他夸大了他在生活中所看到的一切和他所写的一切。他的视觉便是这样构造的。生活是由表现得激昂而庄重的愤怒和欢乐的热情构成的。

他是由精神乐器组成的语言乐队伟大的指挥。喇叭的狂欢的金属声,定音鼓的冬冬声,刺耳的凄惨的横笛声,双簧管的瘩哑的呜咽声。这就是他的音乐世界。

他作品中的音乐也能和惊涛拍岸的声音一样强而有力。这旋律能使大地颤抖,也能使脆弱的人类心灵颤抖。

可是他并不同情那脆弱的人类心魂。他疯狂地倾泻出他的愤怒、狂喜和激昂的爱情,感染全人类。

他不只是自由的骑士。他是自由的喉舌,自由的报信者,歌颂自由的浪漫抒情诗人。他好象站在大地上每一个十字路口高喊:“公民们,拿起武器!!”

他如一阵飓风、一阵旋风,闯进了古典的萧索的世纪,带来了骤雨的激流、落叶、乌云、花办、火药烟和帽子上掉下来的徽章。

这阵风叫作浪漫主义。

他给欧洲的停滞的空气通了风,吹进了不可遏止的理想的气息。

还是在童年时代,当我一气把悲惨世界读了五遍的时候,我就为这位狂热的作家所惊呆了,他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我刚刚把这个小说看完,立刻又从头读了起来。

我找到了一张巴黎地图,把这部小说中的情节所发生的地点都作了记号。我好象亲身参加过这一切,而且直到现在,在灵魂深处仍然认为约翰·瓦尔让、珂赛特和加夫罗希是我童年时代的朋友。

从那个时候起,巴黎已不仅是维克多·雨果的人物的故乡,而且已成了我的故乡。虽然我从来没有到过巴黎,但我却爱上了它。而且这种感情一年比一年强烈。

维克多·雨果的巴黎是与巴尔扎克、莫泊桑、仲马、福楼拜、左拉、儒勒·瓦莱斯、阿纳托尔·法朗士、罗兰、都德的巴黎,和魏龙和林博特、梅里美和司汤达、巴比塞和贝朗瑞的巴黎汇合在一起的。

我收集过关于巴黎的诗,抄录在另外一个本子上。可惜的是我把它丢了,不过,许多诗行还可以背得出来。各式各样的诗行,有华丽的,有朴素的。

您会看到多少世纪,祈求祝祷的神话般的都城。

灵魂会忘记谴责,疲惫的双手会颤抖起来。

在卢森堡花园里,在喷泉旁,您会象缪尔热的小说中的弥米,在宽阔的梧桐叶子下,沿着漫长的小道走去……

雨果在我们许多人心中激起了对巴黎的初恋,我们为此非常感谢他。特别是那些没有福气看到这座伟大都市的人。

(六)米哈依尔·普利希文

假如自然能够因为人懂得它的生活、且歌颂了它而怀着感激之念的话,那末它首先便应该感谢米哈依尔·普利希文。

米哈依尔·米哈依洛维奇·普利希文是他在城里用的名字,而在那些他不拘形迹的地方——在巡查员的小房子里,在雾气弥漫的河湾上,在田野上的俄罗斯天空中的乌云和繁星之下——人们只叫他“米哈雷奇”。看来,当他消失在都市的喧嚣中时,人们是很忧伤的,在那里,只有寄人檐下的燕子使他想起“鹤唳之乡”。

普利希文的一生是那屏弃沾染来的、环境硬加到他身上的一切,只“按照心意”生活的人的榜样。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中,包含着最伟大的理智,“按着心意”生活的人,也就是按照内心世界生活的人,总是创造者,丰富世界的人,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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