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不停地向易北河推进,照满阳光的公路都被军队堵塞了。步兵、载重汽车、远射程炮和炮口朝天的榴弹炮象不绝的洪流似的、隆隆地、呜呜地向西推进着。

不时发出单调的喊声:“向右转!”十字路口的交通调节员们挥着小旗。士兵身上的防雨大氅在一阵阵的清风中飘动,象风帆一样喇喇地作响。

人们跨着自由的阔步行走着,仿佛战役刚刚才开始似的。西伯利亚人、伏尔加河沿岸居民、乌拉尔人、莫斯科人、乌克兰人、亚细亚细长眼睛的居民、高加索肤色浅黑的儿子们,在德国道路上行进着,在纵队前面飘扬着灰色行军套子里拿出来的团旗。

一个步兵连走过了,它由一个年轻的、骑着一匹高大骏马的灰色眼睛的上尉率领着。一个黑唇髭的上士迈着自由的步伐走在连队前面,他的眼睛聪明而和善。走在队列的末尾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司务长,他的脸晒得这么黑,以致他的淡黄头发看起来象是白的。他的声音好象打雷,把大路上的喧哗声盖没了:“提起精神来,别拉档子!”

在道路旁,通讯员们一边走,一边把电线拉出来。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瘦削的年轻的中尉。他不时停下来,坐在草地上对着电话听筒叫喊:“这是我,尼柯尔斯基!听得清楚吗?我在前进!……”

一个浮桥营疾驶而过。一个矮小的、上了年纪的、没有威风的工程部队将军坐在一辆汽车里,在营的前头行驶。因最近一次渡河而还潮湿的小舟和巨大的平底船捆缚在一起。工兵们显得很自傲的样子,仿佛在问:“还需要到哪儿去渡河吗?还要在什么地方搭桥吗?请说吧!哪怕渡海洋也可以,只要斯大林下命令!”

炮队在行进着。炮兵们围住了巨炮。有些人从盖着汽车的防水布下面向外探望,说着笑话,用友好的欢呼送着炮兵们。

“扬起灰尘,步兵们!”

“敬礼,战地皇后!”

那个叫人难忘的善良的红鼻子,是不是又在防水布下面闪现呢?

从德国首都向西伸展着许多道路,它们都挤满了人和汽车。

一对满载着帐篷和药品的载重汽车在一条大路上驶过。它们上面,好象小母鸡立在栖架上一样,高高地坐着可爱的笑眯眯的女人们,她们的头发给风吹得蓬乱了。那就是塔尼亚、格拉莎、玛莎、日密林卡来的小厨娘和几十个别的人。

士兵们看见了她们,都整了整服装,把肩膀挺直,不用说,他们在回想留在遥远的故乡里他们的塔尼亚和他们的格拉莎。

在一条大路上,在一棵树下并肩站立着的谢列达将军和普洛特尼科夫上校在迎接他们的师。几个团走过了,经过了穿着伪装罩衫的侦察兵们:米谢尔斯基上尉、伏罗宁司务长——他不久就要去拿和平的鞋缒了,米特罗中士——他打算回到铸造车间里去。

将军忽然警惕起来。“什么?又是淘气!又要让师丢脸吗?”

一辆轿式马车从道路拐弯那边出现了。这是一辆道地的漆成紫红色的男爵马车。固然,它这辆封建时代的古式马车,因为卷入了战争的狂暴的旋涡,已经变得灰暗无光,蒙上了尘埃,微微向一边倾斜,它的紫色和金色的油漆多半脱落了,一只摇篮车搁在仆人座上,描绘着鹿、城堡的锯齿形雉堞和带面甲的骑士的纹章,给溅满了污泥。

塔拉斯·彼德罗维奇立刻放心了:马车里并没有士兵,只有几个外国人。坐在马车夫座上的是一个漂亮的有一头淡金色头发的姑娘。她的头发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金红色的光彩。她对着俄国士兵们——她的解放者-微笑。一看见俄国司令官们,显然她胆怯了,掉转车子离开了大路,一会儿马车就在村路上消失不见了。

“回家去啦,”普洛特尼科夫说,向他们挥了挥手,“一路平安,同志们!”

在道路左边,无穷尽的俘虏行列向东慢慢地移动着。德国男人和妇女都从屋子和地下室里悄悄地走出来。孩子们都跑到外面来了。普洛特尼科夫望着他们,低声地说:“他们是不是已经懂了些什么呢,这些德国人?”

“怎么会不懂?”塔拉斯·彼德罗维奇微笑说,一边指点着在道路上行进的苏维埃军队。“谁都能够懂得这个!……”

普洛特尼科夫说:“这不错,可是这还不够。他们应该更深刻地和更广泛地认识所发生的事件!……唔,希望他们有智慧,能了解!”

摩托车出现了,它们迅速地疾驰而过。在它们后面听得见马达低沉的吼叫声。两边漆着红星的坦克徐徐地向西行驶,炮塔上都飘扬着红旗。它们不是很急迫,它们阔大的履带甚至不知怎的都若有所思地在柏油路上辗过。

同时,一大批飞机在天空中出现了,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去欣赏轰炸机、驱逐机和冲击机整齐的队形。

现在有一辆轿车在道路上出现。它后面紧跟着一辆半履带式装甲汽车,一挺大口径机关枪威严地向上昂起。道路寂静了。士兵们和军官们都振作了精神。他们立刻认出了这辆汽车:坐在汽车里的是军事委员。这个人不喜欢开玩笑。他要一切都井井有条。

西斯克雷洛夫将军朝挡风玻璃聚精会神地望着。有时候他的视线漫不经意地在行走的、或在路旁树下歇息的士兵们的脸上溜过,接着又注视着前面照满春光的一条绸带似的无穷尽的道路。

将军的汽车追过了步兵,接着又追上了坦克和机械化部队,一会儿后,驶入了沿道路延伸的一个漫长的德国村子,在它的主要广场上立着一座粗的花岗岩纪念碑。将军的汽车在它跟前驶过,爬上了一座小丘。前面展开一条波平如镜的大河。左边堆积着一座被毁的桥的碎石。右边的河上漂浮着一片孤帆。一只汽艇在对岸喷着烟。

在这儿、在这边岸畔,苏联士兵们在树下、草地上站着、躺着或坐着。战地厨房在附近冒着烟。鸟儿们在邻近的小林里啁啾地歌唱。

可是使将军诧异的是——他周围是这么寂静。

是的,四下里十分静。士兵们诧异地细听着它。没有哒哒的机关枪声,没有子弹的哧哧声,也没有地雷的轰隆声。在附近沿岸的沼地里,青蛙在热烈地聒噪。一只大红猫在村子最末的一幢房子的檐上跑,翘起了尾巴,好象一支烟囱。鸟儿们在鸣唱,这是梅花雀的低语。这是雉鸡在颤鸣。那儿是山风在哀泣。而这是一种不熟悉的声音:本地的一只不知名的德国鸟的囀鸣。

那时候,对岸的汽艇启航了,几只小舟跟在它后面在河上行驶,将军等待着。汽艇越来越近了。站在甲板上的人们挥着手。乐队奏着乐。末了,汽艇在陡峭的河岸后面消失了,几个美国军官和士兵奔到岸上来了。

他们的欢呼声立刻响起来了:

“斯大林万岁!”

“俄罗斯万岁!”

一群军官向军事委员走来,其中有一个将军。他们走近了,站在美国将军身边的两个军官走到前面来了。其中一个——个子高大、瘦削,蓄着一撮黑胡髭,一双手枯瘦而多毛,另一个——矮小、满脸笑容,胸前缀着一大片勋章。

这个矮小的军官说一口很流利的俄语。他说:

“由于战争的胜利结束,将军代表美军指挥部向您致贺。”

西斯克雷洛夫回答说,希望盟国现在在友好的一致下,协助建立一个民主的、爱好和平的德国,并且共同促进全世界的和平,美国人听完这个回答后,高兴地点头,并把这个回答翻译给将军听,照他所说,美国将军完全赞同苏联将军的意见。

手上多毛的那个美国人很友好地点着头。

站在旁边的俄国士兵们跟美国士兵们交谈着。不用说,他们的交谈用手势比用语言更多,但是他们毕竟在谈话。

“好?”一个俄国兵问。

“好。”一个美国兵学着说,并咧开嘴大笑,接着用本国语言补充说:“好!”

“好。”俄国兵学着说,他也同样地咧开嘴大笑。

接着美国人都回去了,可是西斯克雷洛夫在岸上踱步。

突然什么东西在将军脚边动起来,从一个新掘的小壕沟里爬出来一个红胡子的士兵。

他撞着了将军,咳了一声,拉直了制服,用“立正”的姿势站着。可是看见军事委员眼睛里温和而仁慈的光,这个士兵把手一挥,说:“那末,将军同志,战争……结束啦?静啊,多么静啊!耳朵怪难受的!……”

将军说:“是的,战争结束了。”

这个士兵站了一会儿,接着从他的眼睛里滚出来两颗泪珠。它们滚到脸颊上,沾在红胡子上。

“我真是个老傻瓜,干么哭?”他仿佛困惑地说。

将军咬紧牙齿,望着河,他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替牺牲了的人们难过,”这个士兵自己对自己作了回答。“同时也由于高兴,”他回头望望他刚才爬出来的那条小壕沟,说:“可是我,因为习惯了,总是给自己挖一条小壕沟,所谓担任的掩体,这是为了防备万一。我很快就要回到自己的故乡西伯利亚去了——我是克拉斯诺达尔边区集体农庄庄员,我就要跟我的瓦西里莎·卡尔波夫娜一起去散步……您怎么想呢?要是我跟她一起走到旷野上,就是说,走到田野或者哪儿一片平地的草原上,开头一个时期,我在那儿或许也会给自己挖一条壕沟呢……”

这个士兵又细听着寂静,并且低声说:“谢谢斯大林。”

“是的,谢谢他。”军事委员心里想,一边望着易北河明净的水,“感谢他的强大的智慧,钢铁般的坚毅精神,超绝的坚决和无与伦比的远见。感谢他所锻炼出来的党,感谢他所创立的军队,感谢他所提高到最高度的人民!”

将军的思想远远的向祖国飞驰,所有这些士兵们都是从那儿来的,他那严峻的新因热爱而颤动。那儿的土地供给着充足的粮食、酒、棉花、和矿藏——丰富的金属和煤。而主要的——在那儿居住着具有忘我精神的正直的人民。将军觉得他现在听到了它那镇静而均匀的呼吸。它是意识到它自己的强大力量是爱好和平的和可畏的,它来到世界上——被压迫者有了希望,而压迫者受到了威胁。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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