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教士以为是烦恼分了他的心,其实相反,高级教士在维埃纳河的沙子里看到了德瓦诺夫妇和法院正在寻找的谜底。

“大人,”德·格朗库尔长老走过来对主教说,“一切都无济于事,我们将悲痛地看着可怜的塔士隆心怀对宗教的蔑视死去,他将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宗教,把可怜的帕斯卡尔长老骂得狗血喷头,朝耶稣受难十字架吐唾沫,他什么都不再相信,甚至地狱。”

“他会吓坏老百姓,”杜泰依长老说,“这件大丑闻和它引起的恐惧将掩盖我们的失败和无能。所以我来的时候对德·格朗库尔先生说,这个场面将使不止一个罪人投入教会的怀抱。”

一席话把主教搅得心烦意乱,他把一串正吃着的葡萄放在一张乡村风味的木桌上,擦了擦手指,招呼两位代理主教落座。

“帕斯卡尔长老没有干好,”他终于说。

“他最后一次去监狱碰到的场面使他得了病,”德·格朗库尔长老说,“因他身体不适,我们才没带他来讲讲困难,大人下令做的一切尝试都不会成功的。”

“囚犯一看见我们的人就扯起嗓子唱下流歌,用声音盖住我们想对他说的话,”坐在主教身边的一位年轻教士说。

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右胳臂肘支在桌子上,白净的手懒洋洋地垂在一串串葡萄上挑选颜色最深的颗粒,象常客或宠儿一般自在和随便。他是德·拉斯蒂涅男爵的弟弟,与利摩日的主教沾亲带故,既是高级教士的常客,又是他的宠儿。年轻人献身教会出于财产原因,主教让他当自己的私人秘书,以便给他时间等待晋升的机会。加布里埃尔长老的姓氏注定他将谋得教会中最显要的职位。

“我的孩子,原来你去过了?”主教对他说。

“是的,大人,我一露面,这不幸的人便用最不堪入耳的话辱骂我和您,他的言行让教士无法在他身边呆下去。大人是否允许我进一言呢?”

“让我们听听上帝有时放在孩子们口里的智慧之言吧,”

主教微笑道。

“他不是叫巴兰的母驴开口了吗?①”年轻的德·拉斯蒂涅神甫急嘴快舌地回答。

①典出《旧约·民数记》第二十二章,摩押王巴勒惧怕以色列人,求先知巴兰诅咒他们,巴兰骑驴前往摩押国,上帝派天使三次挡住母驴的去路,母驴受巴兰打骂,竟开口说话,巴兰终于看见天使挡道,便按上帝旨意说服摩押人不与以色列为敌。

“据某些评注者说,母驴不大清楚它讲的是什么,”主教笑着反唇相讥。

两位代理主教微微一笑;一来这是主教大人开的玩笑,二来这玩笑是对年轻神甫的温和嘲讽,他受到聚在主教身边的要人和野心家的忌妒。

“我的意见,”年轻的神甫说,“是请求德·格朗维尔先生再次暂缓执行判决。囚犯得知推迟几日是因为我们说了情,也许会假装听我们讲话,而如果他听我们……”

“看到他的行为给他带来的好处,他会坚持不改的,”主教打断他的宠儿说。“先生们,”他沉默片刻后接着说,“城里人了解这些细节吗?”

“哪一家不谈论这事?”德·格朗库尔长老说,“好心的帕斯卡尔长老作最后一次努力落得的下场是眼下一切谈话的主题。”

“塔士隆应于何时处决?”主教问道。

“明天,有集市的日子,”德·格朗库尔先生回答。

“先生们,宗教不能甘拜下风,”主教嚷道,“这件案子越引起人们注意,我越要获得辉煌的胜利。教会处境艰难。我们不得不在一座工业城市创造奇迹,在这座城市里,对宗教教义和君主制学说的反叛精神根子扎得很深,产生于新教、今天称作自由主义——哪怕明天再换个名字——的审查制度扩展到一切事物。先生们,到德·格朗维尔先生家去吧,他完全站在我们一边,告诉他我们要求缓刑几天。我将去看看那个不幸的人。”

“您!大人,”德·拉斯蒂涅神甫说,“如果您失败了,损失不是太大了吗?您应该胜券在握时去才是。”

“如果大人允许我讲讲我的意见,”杜泰依长老道,“我以为可以提出一个办法,保证宗教在这一可悲的场合获胜。”

高级教士有点冷淡地作了个同意的表示,这说明那位代理主教多么不受信任。

“如果有人可以影响这颗叛逆的灵魂,要它重新皈依上帝,”杜泰依长老继续说,“那么这个人就是他出生村庄的本堂神甫博内先生。”

“受您保护的一个人,”主教说。

“大人,本堂神甫博内先生是那种用自己为基督教而战的美德和传教工作自我保护的人。”

迎接这个如此谦虚、如此简单的回答的是一阵沉默,除了杜泰依长老外,任何人都会觉得难堪;他的回答提到那些不受赏识的人,三位教士却认为这是一句谦恭的、无懈可击的、经过巧妙润色的挖苦话,是惯于恪守最严格的准则又讲出心里话的教士们的拿手好戏。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杜泰依长老从来不考虑自己。

“我对这位圣阿里斯泰提①早有所闻,”主教微笑着答道。

①阿里斯泰提(约公元前550—467),雅典政治家,为官清廉,人称“正直的人”。此处喻指博内神甫。

“如果我埋没这个出类拔萃的人,便是办事不公,或抱有成见了。你们的自由派夸奖你们的博内先生,仿佛他与他们同属一党,我要亲自对这位乡村传教士作出判断。先生们,到检察长那儿代我请求缓刑几日,等他有了回音,我再派亲爱的加布里埃尔长老去蒙泰涅克把这位圣人请来。我们将让这位大人创造奇迹。”

听到绅士派头的主教这番话,杜泰依长老脸红了,但他不愿指出话里令他不快的地方。两位代理主教默默地行礼告辞,留下主教和他的宠儿在一起。

“我们谋求的忏悔秘密大概埋藏在那儿,”主教对年轻长老说,一边指了指位于小岛和圣艾蒂安城关之间、杨树浓荫下的一幢孤零零的房子。

“我一直这样想,”加布里埃尔答道,“我不是审判官,不愿当密探;但假若我是法官,我会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她听到任何响动,任何话都发抖,但前额必须始终保持平静纯洁,否则就要陪囚犯上断头台。可是她丝毫不必担心:我见过那男人,他会把他炽热爱情的秘密带进冥府。”

“小滑头,”主教拧了一下秘书的耳朵说,又指了指小岛和圣艾蒂安城关之间给夕阳最后一抹红霞照亮的空间,年轻教士两眼正盯着它。“法院本该搜搜那儿,对不对?……”

“我去看罪犯,是想试试我的怀疑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但他有密探看守,如果我高声讲话,就会连累他为之丧命的那个人。”

“咱们别讲出来,”主教说,“咱们不是人世司法的执行者。一个人掉脑袋已经够惨的了。况且教会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

沉思的习惯使教士的洞察力比检察官和警察强得多。高级教士和他的秘书常常从台地高处俯视犯罪的现场,老实说已经识破经过预审调查和重罪法庭辩论仍未搞清的一些细节。德·格朗维尔先生正在格拉斯兰太太家玩惠斯特牌,必须等他回来。将近午夜时主教府才得悉他的决定。加布里埃尔长老乘上主教的车,于凌晨二时前后动身去蒙泰涅克。这地方离城大约九法里,位于利穆赞,沿科雷兹群山伸展,与克勒兹省毗邻。年轻的长老把利摩日留在身后,它正受着翌日有指望看到、却依然不会出现的场面煽起的种种激情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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