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波将金(1739—1791),俄国叶卡捷琳娜女皇二世的宠臣。

②洛赞(1632—1723),在路易十四宫廷中几起几落,时而受宠,时而遭贬,并在比内罗洛坐过五年牢。

③布里雅-萨瓦兰(1755—1826),美食家,作家。巴尔扎克创作《阿尔西议员》时,布里雅-萨瓦兰的《味觉生理学》刚刚出版。

马克西姆前额很漂亮,蓝眼睛,希腊鼻子,嘴巴长得讨人喜欢,下巴轮廓清晰,只是眼睛周围有许多碎纹,如同剃须刀划出的一般,但在一定的距离之外就看不见了。鬓角上也有相同的痕迹。脸上皱纹不少。象在赌场度过无数夜晚的赌徒一样,他的眼睛似乎涂上了一层透明的淡色。虽然眼神已经变暗,目光却显得更吓人,令人生畏。人们感到那目光下有暗藏的热情,尚未完全熄灭的激情熔岩。那张嘴,昔日那样红艳,如今也呈现出冷色。嘴唇已不再笔直,已经向右歪了。这一条曲线似乎标志着谎言。恶习已使嘴唇扭曲,但是牙齿依然洁白而美丽。

从长相和人物的整体上来看,这些黯然失色的部分一点不显。外形一直那样令人动心,以致在布洛涅森林里,没有哪一个小伙子敌得过骑在马上的马克西姆。在那里,马克西姆显得比他们当中最年轻、最风度翩翩者还要年轻,还要风度翩翩。这种青春永驻的特权,已为这个时代的少数几个人所获得。伯爵显得灵活,冷漠,叫人看不出他对各种事情所采取的可怕立场。惟其如此,他就更是危险的人物。这种骇人听闻的满不在乎,使他可以协助百姓作乱,也可以为巩固一位王公的权势去配合宫廷密谋,两件事都干得同样巧妙。这种冷漠具有某种魅力。在法国,我们对于区区小事也要大轰大嗡已经司空见惯,在这种地方,人们对于冷静、平淡是从不起疑心的。

伯爵是一八三九年的时髦打扮,黑礼服,深蓝开司米背心上绣着浅蓝色的小花,黑裤,灰丝袜,油光锃亮的皮鞋。怀表揣在背心的一个小口袋里,由一根雅致的表链拴在一个扣眼上。

“拉斯蒂涅,”他接过美貌的德·拉斯蒂涅太太递给他的那杯茶,说道,“您愿意和我一起去奥地利大使馆①吗?”

①暗指阿蓬依的著名沙龙,当时巴黎的风雅人士经常聚集在那里。巴尔扎克从一八三四年起也是这间沙龙的常客。

“亲爱的老兄,我新婚不久,不能不和妻子一起回家!”

“你的意思是过些时候就可以了吗?……”年轻的伯爵夫人转过身来望着丈夫说道。

“过些时候,那就是世界的末日了,”马克西姆答道,“不过,让太太给我作审判官,难道不会叫我打赢这场官司吗?”

伯爵以优雅的姿势将美貌的伯爵夫人邀至自己身边。她听了几句话以后,望望自己的母亲,对拉斯蒂涅道:“你愿意与德·特拉伊先生一起去大使馆的话,我母亲会送我回去。”

过了一会,德·纽沁根男爵夫人和德·拉斯蒂涅伯爵夫人一起走了。马克西姆和拉斯蒂涅也很快下楼。待他们两人在男爵的马车里坐定时,新郎道:“马克西姆,你要我干什么?什么事这么紧急要掐住我的脖子?你对我妻子说什么了?”

“说我有话要对你讲,”德·特拉伊先生回答,“你倒很幸福!你终于讨了纽沁根几百万财产的唯一继承人当老婆,你到底弄到了手……二十年苦役!……”

“马克西姆!”

“可我呢,所有的人都猜疑我!”他接着说下去并且故意一顿。“一个恶棍,连杜·蒂耶这号人都捉摸我是否有勇气自杀!该规规矩矩生活了。他们是不是打算把我一脚赐开?你可能知道,你会知道,”马克西姆说,同时作一个手势不准拉斯蒂涅开言。“我的计划是这样,你听着!你应该为我效劳,我已经为你效过劳,我还能为你效劳。我现在过的这种生活,我厌倦了,我希望隐退。你看,你能不能帮我一把,结一门可以给我带来五十万的亲事。我一旦结婚,请你任命我到美洲哪个蹩脚的共和国去当大使。在这个职位上需要待多久,我就待多久,以便使后来任命我到德国担任同样职务显得合情合理。如果我有点出息,就拉我一把;如果我是个废物,就把我辞了。可能我会有个孩子,对他我要严加管教。他的母亲定会很有钱,我要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外交官,有一天可能会当大使。”

“我现在答复你。”拉斯蒂涅说,“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强权与一个婴儿强权之间有一场苦战,其程度之激烈超过任何凡夫俗子的想象。襁褓中的婴儿强权,就是众议院,它不包括在世袭的议会①之中……”

“啊,不错!”马克西姆说,“你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

“不管什么朝代,如今我不是都可以当元老么?……”新元老道,“你不要打断我的话。现在的问题是,在这一团混乱②之中,你怎么办。正如德·玛赛常对我们说的那样,众议院注定要成为整个内阁。这德·玛赛作为内阁首相,是唯一能够拯救法兰西的人。因为民众不死,他们要么是奴隶,要么是自由民,如此而已。婴儿强权就是一八三〇年八月加冕的王朝。现内阁已经被打败,它解散了议会,打算举行选举,以便下届内阁不要搞选举。但是它不相信自己会获胜。如果它在选举中获胜,王朝就岌岌可危。如果内阁失败,保王党就会长期在争斗中占上风。议会所犯的错误将对一个人的意志有利,可惜这一个人的意志在政治中便是一切。当一个人象拿破仑那样自己就是一切时,必须被人代替的时刻就要来到。

①法兰西贵族院(即元老院)是世袭制。

②指路易-菲力浦治下政府的不稳定,这个词为穆东元帅、德·洛博伯爵所首创。

由于已将出类拔萃的人排挤在外,这个伟大的一切便找不到代理者。这代理者,就是所谓内阁,所以法国没有内阁,只有终身意志。在法国,只有执政的人犯错误,反对党是不会犯错误的。反对派可以打多少仗败多少仗,但是只要象一八一四年的同盟国那样战胜一次就已足够。最后,随着‘光荣的三日’,①反对派捣毁了一切。所以不当政和等待,就等于充当政权的继承人。从我个人的政见,我属于贵族;从我的公开政见,我属于七月王朝。奥尔良家族帮助我振兴了我的家业,我将永远忠于这个家族。”

①“光荣的三日”指一八三〇年七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巴黎人民的起义。

“当然是塔莱朗先生的那种‘永远’!”马克西姆道。

“所以,目前,我对你是爱莫能助,”拉斯蒂涅接着说下去,“六个月之后我们不会取得政权。对,我知道,这六个月将是一个垂死阶段,我们组成内阁时就知道我们的命运,我们是一个凑数内阁,临时代理。不过,在即将展开的选举战役中,你如果表现杰出,带来一票,成为忠于王朝的一位议员,人们就会了却你的心愿。我可以大谈你的良好愿望,可以到机密文件、秘密报告中去寻找,给你找到一件什么艰巨的任务。如果你干成了,我可以强调你的才干,你的忠心耿耿,并要求给你酬报。你的婚事嘛,我亲爱的老兄,你只能跟一家雄心勃勃的工业家结亲,而且是在外省。在巴黎,人家对你太知根知底。所以必须找到一个百万富翁,一个暴发户。此人有一个女儿,又处心积虑要到杜伊勒里城堡去炫耀!”

“叫你岳父借我二万五千法郎以便等到那一天吧!这样事情成功以后,人家是否用不兑现的诺言来报答我,便与他切身利害相关,而且他会促成婚事。”

“你真鬼,马克西姆,你对我还防一手。不过,我是喜欢聪明人的,我一定把你的事安排好。”

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德·拉斯蒂涅男爵①看见内政大臣在客厅里,便走过去与他在一个角落里谈话。马克西姆·德·特拉伊伯爵表面上忙于招呼德·利斯托迈尔老伯爵夫人,实际上密切注视着两位法兰西贵族院议员谈话的进程。他窥伺着他们的手势,猜测着他们的目光,最后大臣向他投送过来赞同的一瞥,终于被他捕捉到了。

①原文如此。应为伯爵。

马克西姆和拉斯蒂涅凌晨一时一起走了出来。各人登上自己的马车之前,拉斯蒂涅在楼梯台阶上对德·特拉伊说道:

“临近选举时你来找我吧!现在到那时之前,我就能看出来,在什么地方反对派最没有可能当选,象咱俩这样的聪明人能想到什么办法。”

“那两万五千法郎很紧急!”德·特拉伊回答他说。

“好的!你躲起来吧!”

过了五十天,一天清晨天还未亮,德·特拉伊伯爵坐一辆街车,神秘地来到波旁街一所豪华公馆的门口。这是德·纽沁根男爵为他女婿买下的公馆。德·特拉伊伯爵打发马车走了,四面望望,看是否有人跟踪他。然后他进了一间小客厅,等候拉斯蒂涅起床。过了一会,贴身男仆将马克西姆引进书房,那位国家要人正在书房里。

“亲爱的老兄,”大臣对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以加以利用。两天以后报纸就要将这秘密泄露出去。那个可怜的夏尔·凯勒,马祖卡舞跳得那么精彩,在非洲被打死了。他原是我们在阿尔西选区的候选人。这一死便留下一个空白。这是两份报告的抄件:一件是专员的报告,另一件是警察分局局长的报告,他们向内阁报告说咱们那个可怜的朋友要当选可能会遇到困难。局长的报告中有一些关于城市状况的材料,对于象你这样的人,这些材料已经足够,因为与可怜的已故夏尔·凯勒竞争的对手,其雄心乃出自希望娶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对于你这种一点自明的人来说,这句话就足够了。五天鹅家族,卡迪央王妃和乔治·摩弗里纽斯就住在阿尔西附近,需要的话你会搞到正统派①的票……这样……”

①正统派指波旁王朝长系的拥护者。

“不要费唇舌了,”马克西姆说,“警察分局局长还在那儿吗?”

“还在。”

“叫人为我给他写一封信……”

“我亲爱的老兄,”拉斯蒂涅将整整一摞公文交给他说,“这里头有为你而写给贡德维尔的两封信。你曾是年轻侍从,他曾作过上议员,你们会谈得来的。弗朗索瓦·凯勒太太极为虔诚,这是德·卡里利阿诺元帅夫人给她的一封信。元帅夫人已成了保王派,她极力举荐你,而且还会到那里去与你见面。我只消对你补充一句:对专员要提防,我估计,把西蒙·吉盖当作自己的垫脚石去取悦前首相这种事,他是干得出来的。如果你还需要信件,权力,推荐,给我写信好了!”

“那两万五千法郎呢?”马克西姆问道。

“在这张期票上签个字吧,指定人是杜·蒂耶,资金在这儿。”

“我一定会成功,”伯爵说道,“你可以向城堡许下诺言说阿尔西的议员对他们是全心全意的。如果我失败了,就将我抛弃好了!”

过了一个小时,马克西姆·德·特拉伊已经坐在轻便双轮马车上行进在通往特鲁瓦的大路上了。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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