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西蒙·吉盖开言道,“在座有几位先生希望由我父亲来主持这个会议,这对他无疑是一种荣誉。吉盖上校责成我向诸位表示谢意,这种良好的愿望理当得到他的感激,他把这看作是对他报效祖国的奖赏。不过我们是在我父亲家里开会,他认为应该谢绝这种职务,他向诸位推荐一位值得尊敬的商人,就是你们的选票曾授予他本城第一官职的菲莱阿斯·博维萨热先生!”
“好!好!”
“我们这个会基本上是友好而又完全畅所欲言的会议,丝毫不损害你们向候选人提出问题、衡量他们长处的预备会。我想,我们大家都同意这个会议模拟——我说模拟——经选举产生的众议院的立宪形式……”
“对,对!好,好!”人群异口同声喊道。
“因此,”西蒙接着说道,“我荣幸地按照大家的愿望请市长先生前来在主席位置上就坐!”
菲莱阿斯站起身来,穿过客厅,感到自己面孔涨得象颗樱桃那么红。待他站在桌子后面时,他看到的不是一百只眼睛,而是十万只火烛。最后他似乎觉得,在这客厅中,那阳光犹如一场大火。于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喉咙里卡住了一粒盐。
“表示感谢呀!”西蒙向他低语道。
“诸位先生……”
会场上鸦雀无声,菲莱阿斯情不自禁地胆怯起来。
“应该说什么呢,西蒙?”他低声问道。
“咦?”阿希勒·皮古道。
“诸位先生,”小个子公证人那无情的叹词刺伤了律师,他说道,“你们给予市长先生的荣誉可能出他意料,但不会使他感到惊异。”
“正是这样,”博维萨热说道,“各位同乡的这种关切使我十分感动,我不会不感到极为得意。”
“好!”公证人单枪匹马喊道。
“若是再叫我发表演说,就让魔鬼把我逮了去!……”博维萨热心中暗想。
“弗罗马热先生和马斯洛先生可愿意接受监票人的职务?”西蒙·吉盖说。
“为了模拟众议院,”阿希勒·皮古站起身来说道,“由会议自己任命两位办公人员才更正规。”
“这样更好,确实,”法院录事、大块头莫洛先生说,“否则,此刻做的事就是一场闹剧,我们也不能自由发言了。那么为什么不继续由西蒙先生的意志来主导一切呢?”
西蒙对博维萨热说了几句话。博维萨热站起来,象生孩子般说了一个:“诸位先生!……”真可谓“精彩得动人心弦”。
“对不起,主席先生,”阿希勒·皮古说道,“你应该主持会议而不是两人商量……”
“诸位先生,如果我们应该……照……议会规矩办,”西蒙给博维萨热提词,博维萨热说道,“那么我就请值得尊敬的皮古先生到这张桌子这里来讲话……”
皮古冲到茶桌前,在那里站定,手指轻轻按着桌边,表现得勇敢无畏,讲起话来口若悬河,几乎跟鼎鼎大名的梯也尔讲话一个样。
“诸位先生,提出模拟议会动议的并不是我。直到今日,在我看来,议会确实是无法模拟的。然而,我设想的不错,一次六十多人的香槟名流集会应该临时选一个主席,因为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嘛!如果我们秘密投票,我敢肯定我们令人尊敬的市长的名字会得到一致通过。他敢于跟自己家庭支持的候选人作对,这向我们证明了,他的公民果敢精神达到了顶峰,因为他冲破了最强大有力的关系——家庭关系!将祖国置于家庭之上,这要作出多么大的努力!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们心里总是不得不这样想:两千五百多年来,布鲁图斯从他的法庭之上在注视着我们。①吉盖律师很了不起,他猜测到了我们希望选择一个主席的情绪。他还想引导我们选两个监票人,看上去也很自然。但是你们支持了我的意见,认为他那样做一次也就够了,你们是对的!我们共同的朋友西蒙·吉盖应以候选人的资格出现,可是他却以主人的身份出现,这就会使他那令人尊敬的父亲采取的谦虚态度给人的好感,在我们心中丧失。我们高贵的主席,他采取了候选人向他建议的主持会议方式,可是,他此刻干的是什么?他在取缔我们的自由!请问诸位是不是如此?我们挑选的主席叫我们以站起、坐下的方式任命两位监票人,这合适吗?……诸位先生,这种作法本身就等于已经作了某种选择。这样我们还能自由选择吗?当事人就在你旁边,你难道能坐着不起来吗?即使提出我,我想,所有的人出于礼貌也都会站起来。若是我们全都站起来赞成我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那么,在所有的人必然赞成所有的人的地方,也就没有选择了。”
①指布鲁图斯判处他阴谋复辟的儿子死刑并参与行刑。
“他说得有理,”六十位听众说道。
“所以,还是让我们每个人在一张选票上写两个名字,那么要来坐在主席身边的人就可以自视为这个集会的两件装饰品了。待我们用起立和坐着对于要做出什么决议进行表态时,他们就能够和主席先生一起宣布大多数意见如何了。我认为,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向一位候选人预示我们每个人在整个选区选民前来参加的预备性会议上拥有多少力量。我要宣布,这个行动是很重要的。这难道不就是市长先生刚才以他特有的我们极为欣赏的诙谐方式说的百分之四的权力么!”
吉盖上校正在把一张纸裁成纸条,西蒙派人去找笔和墨水瓶。休会。
对形式问题的这一预备性辩论已经使西蒙感到深深焦虑,也唤起了召集前来的六十位市民的警觉。不久,开始写选票,狡猾的皮古叫人选中了法院录事莫洛先生和收税员高迪韦先生。这两项任命必然使药房老板弗罗马热和诉讼代理人马斯洛大为不满。
“你们为表现我们的自主精神尽了力,”阿希勒·皮古对这两个人说,“请你们为自己受到否定而感到自豪吧,这远远胜于你们当选!”
人们哄堂大笑。
西蒙·吉盖要大家保持肃静,请主席允许他发言。主席的衬衣已经湿透,他鼓起全部勇气说了一句:“请西蒙·吉盖先生发言。”
“诸位先生,”律师说道,“请允许我向阿希勒·皮古先生表示感谢,虽然我们的会议极其友好……”
“这是大预备会议的预备会议,”诉讼代理人马斯洛说。
“我正要解释这个问题,”西蒙接过话来说,“我首先要感谢阿希勒·皮古先生,他把严格的议会形式引了进来。在众议院议员普选这一重大战役中,阿尔西行政区将第一次自由地……”
“自由地?……”皮古打断演说人的话。
“自由地!”与会者叫喊起来。
“自由地运用自己的权利,”西蒙·吉盖接着说下去,“几天以后,我们要开一个会,所有的选民都要参加,以便评判各个候选人的长短。所以我们应该认为自己很荣幸,在这个小范围内,得以熟悉一下这类会议的规矩。我们将更加有力,以决定阿尔西城的政治前途,如今,事关用一座城市来代替某一家族,用国家来代替某一个人……”
西蒙于是将二十年来的选举史叙述一遍。他一面赞成一直任命弗朗索瓦·凯勒,一面说,摆脱贡德维尔家族桎梏的时刻已经来到。阿尔西既不应是自由党的世袭领地,也不应是五天鹅家族的采邑。此刻,在法国,一些先进的政见正在崛起,而凯勒家族代表不了这些政见。夏尔·凯勒已经成了子爵,他属于宫廷,他不会有任何独立意志。在这里将他作为候选人,人们考虑得更多的是要他成为他父亲在贵族院的接班人,而不是作为一个议员的接班人。等等等等。最后,西蒙自荐任同乡挑选,他决心要与大名鼎鼎的奥狄龙·巴罗先生坐在一起,永不背弃进步的光荣旗帜!①当时“进步”这个字眼在阿尔西还能产生很大效果,谁把这个词写在自己的旗帜上,还能给谁点实力。其实,在这一类词后面,人们不遗余力地集合在一起的,并不是什么思想,而是夸夸其谈的野心。一八三〇年之后,这个字眼只能代表某些利欲熏心的民主派的野心了。自称是进步人士,等于宣布自己在一切事情上为哲人,在政治上则是清教徒。在铁路,防雨布,苦修修士,木头地面,黑人独立,储蓄所,没有缝的皮鞋,汽灯照明,沥青人行道,普选,减少国家元首年俸②的问题上,人们宣称自己是进步人士。总而言之,这是宣布自己反对一八一五年的条约,反对王族长系,反对北方巨人③,反对恶毒的阿尔比恩④,反对政府办的一切大事,好的也好,坏的也好,一律反对。正如诸位可以看到的,“进步”这个词既可以意味着“赞成”,也可以意味着“反对”!……这是对“自由党”这个词的衬托,新野心家的新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