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说一遍,司法部对这些情况比我们更知底细。

如果在被判刑的罪犯中有谁需要请求圣上的宽恕,那不就是亨利埃特·勒尚特尔吗?

她由于爱情和自幼给她以潜移默化的叛乱思想而卷入本案,在法律面前肯定是有罪的,但是在宽宏大度的皇上眼里,最无耻的背叛和最热烈的爱情不都将为她辩护吗?

曾经恩赦哈茨费尔德亲王①,象上帝一样善于猜度人心中难言之隐的最伟大的统帅、不朽的天才,难道不能原宥年轻人难以克服的轻举妄动吗?年轻无知犯下的罪行,不管多大,也是可以宽恕的。

①哈茨费尔德亲王(1758—1827),一八〇六年法军进入柏林时为柏林总督,因间谍罪被判处死刑,其妻向拿破仑请求赦免,获准。

根据三个刑事法庭的判决,已有二十二个头颅在法律的剑锋下落地,只剩一位二十岁少妇、一位未成年女子的头颅了,拿破仑大帝不能给她一个悔罪的机会吗?把她交给上帝岂不更好?

布里永·德·图尔-米尼耶的配偶亨利埃特·勒尚特尔的辩护士、塞纳省初级法院诉讼代理人博尔丹。

这个可怕的悲剧扰乱了戈德弗鲁瓦短促的睡眠。他梦见了吉约坦医生①出于慈悲动机而发明的那种极刑。在噩梦中,他迷迷糊糊仿佛看见一位狂热的年轻美貌的少妇,穿上就刑的服装,由一辆大车拉着,登上断头台,叫道:“国王万岁!”

①吉约坦医生(1738—1814),为减少死刑痛苦而发明断头机,后来断头机便以他的名字命名。

戈德弗鲁瓦受着好奇心刺激。天色微明,他就起床穿好衣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贴近窗户,一面无意识地望着天空,一面象现代作家那样把这个悲剧铺陈为几大卷小说。他不断见到那对母女的面容在舒昂党人、农民、外省贵族、首领、司法人员、律师、间谍的黑暗背景上光彩照人地显现出来。那女儿欺骗了自己的母亲,成为一个恶人的牺牲品,她追随一位后来被称为英雄的无畏男子,并为此而牺牲生命。在戈德弗鲁瓦的想象中,这个男子与夏雷特、乔治·卡杜达尔之辈,与那场共和制和君主制的斗争中的伟人相类似。

戈德弗鲁瓦一听到阿兰老先生房间里有些动静,就下去找他。他把门打开一道缝以后却又回到自己房间。那老人正跪在跪凳上做晨祷,戈德弗鲁瓦见到老人无限虔诚地俯着的白发苍苍的脑袋,想起自己的义务,他开始热烈祈祷起来。

“我在等着您呢。”一刻钟以后,老先生见戈德弗鲁瓦走进来,就对他说道。“我知道您焦急,所以起得比平时早。”

“那个亨利埃特?……”戈德弗鲁瓦带着明显的不安神色问道。

“是夫人的女儿,”老人打断戈德弗鲁瓦的话说,“夫人姓勒尚特尔·德·拉尚特里。在帝国时代,人们既不承认贵族称号,也不承认在父姓或本姓后面的贵族姓氏。因此,德·图尔-米尼耶男爵夫人就叫布里永氏。德·埃斯格里尼翁侯爵依旧用本姓卡罗勒,他当时叫卡罗勒公民,后来叫卡罗勒先生。特雷维尔兄弟则成了吉伯兰先生。”

“可是结果怎样?皇帝赦免她了吗?”

“唉!没有。”阿兰答道,“那位不幸的少妇二十一岁就死在断头台上。皇帝看过了博尔丹的呈文,可是对他的大法官①大致这么说道:

“‘干吗和那个密探过意不去呢?一个密探不再是人,不该再有人的感情,他只是一部机器中的一个部件。布里永尽了他的职责。这类工具如果不是象他们那样的铁棍子,只在为统治者效力的范围内具有智慧,那就没有一个政府能够存在下去了。特别刑事法庭的判决应当执行,否则我的法官们会失去自信,也失去对我的信任。况且这些人的士兵都已处死,他们的罪比自己的首领还轻。最后,应该教育西部地区的妇女不再涉足于密谋。正因为被判决的是个女子,法律就更应该得到贯彻。在政权的利益面前没有任何减刑的理由能够成立。’”

“这就是大法官俯允向博尔丹传达的他与皇帝谈话内容的梗概。博尔丹听说法国不久将与俄国决一雌雄,皇帝将不得不到离巴黎七百法里的地方攻打一个广漠而荒凉的国家,从而理解了皇帝严厉态度的真正原因。为了使充满逃避兵役者的西部各省保持安定,拿破仑认为有必要杀一儆百。所以大法官劝那位诉讼代理人别再过问他那些主顾的事。……”

①在帝国时代,大法官全面领导司法部门并在有重大情况时主持最高法院。

“他那位女主顾的事。”戈德弗鲁瓦纠正道。

“德·拉尚特里夫人被判处二十二年徒刑。”阿兰说,“她已经转到鲁昂附近的比塞特教养院服刑,人们在救出亨利埃特之前还顾不上她。自从法院开始关于本案的可怕辩论以来,亨利埃特成了她的命根子,若不是博尔丹向她保证为亨利埃特求得赦免,大家觉得夫人听到判决一定活不下去。因此大家都瞒着这位可怜的母亲。她在死刑的判决下达之后曾见到过自己女儿,却不知道这是她女儿谎称有了身孕而获得的缓期执行。”

“哦,我全明白了!……”戈德弗鲁瓦叫道。

“不,我亲爱的孩子,有些事情是谁也猜不到的,夫人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以为她女儿还活着……”

“怎么会呢?”

“是这样的,德·图尔-米尼耶夫人从博尔丹那里得知她的赦免请求被驳回以后,鼓起勇气写了二十封信,按自己被执行死刑后的日期逐月往下填写,以便使夫人以为她还活着,她在信中逐步加重自己虚构的病情,直至生命垂危。这些信延续了两年之久。这使德·拉尚特里夫人对她女儿的死有了精神准备,而以为那是一种自然死亡,她到一八一四年才得知女儿受了极刑。她被关了整整两年,穿着监狱的囚服,与最下流的女人混杂在一起,但由于尚皮涅勒家族、鲍赛昂家族的再三要求,她从第二年开始住进单人牢房,她就象隐居在修道院里的修女一样生活于其间。”

“其他人呢?”

“勒韦耶公证人、德·埃博梅、伊莱、西卜、格勒尼埃、奥罗、卡博、米纳尔、马莱被判处死刑,当日立即执行。帕尼埃,还有绍萨尔和沃蒂埃被判处二十年苦役,他们被打上烙印,送进苦役监狱,但是皇帝赦免了绍萨尔和沃蒂埃。默兰、拉哈维尼埃和比内狱判了五年徒刑。布尔热的女人判了二十年徒刑。沙尔热格兰和卢梭无罪开释。在逃各犯均判死刑,高达尔小姐除外。她不是别人,您一定猜到了,她就是我们可怜的曼侬……”

“曼侬?……”戈德弗鲁瓦惊异地叫起来。

“哦,您还不了解曼侬!”善良的阿兰说,“这个忠心耿耿的女孩判了二十年徒刑,她去自首是为了到监狱里服侍德·拉尚特里夫人。我们亲爱的副主教是莫尔塔涅的教士,是他为德·图尔-米尼耶夫人施行临终圣事,他勇敢地送她上断头台,她给了他最后的告别的一吻。这位勇敢的高尚的教士也曾这样照料过杜·维萨尔骑士。因此我们亲爱的韦兹神甫知道这些密谋者的全部秘密……”

“我现在知道他的头发都是在什么地方变白的了!”戈德弗鲁瓦说。

“唉!”阿兰又说,“他由德·阿梅代·杜·维萨尔那里得到德·图尔-米尼耶夫人的一帧小像,那是她仅存的一幅画像。在德·拉尚特里夫人光荣地回到社会生活中以后,神甫在她眼里简直成了神圣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戈德弗鲁瓦惊奇地问。

“那是在路易十八于一八一四年回国的时候。布瓦洛里耶,即德·布瓦弗勒隆的弟弟,曾奉国王旨意于一八〇九年,后又于一八一二年,鼓动西部地区叛乱。他们的本姓是迪比,迪比·德·卡昂是他们的亲戚。他们弟兄三人:迪比·德·布瓦弗朗,是审理间接税的最高法院院长;迪比·德·布瓦弗勒隆,是最高法院推事;迪比·德·布瓦洛里耶,是龙骑兵上尉。他们的父亲把三处产业的名字分别给了三个儿子,并为他们买了官爵以便取得贵族身分,因为他们祖上是布商。那位在逃的迪比·德·卡昂属于迪比家族中依旧从商的支系,他希望由于自己忠于王室而获准继承德·布瓦弗朗的爵位。路易十八满足了这位忠仆的愿望,他改姓德·布瓦弗朗,于一八一五年出任宫廷大法官,后任总检察长,死在王家法庭第一庭长的任上。杜·维萨尔侯爵,即那位已故骑士的长兄,被封为贵族院议员。王上对他恩宠有加,任命他为红宫①长官,红宫解散后又任命他为省长。德·埃博梅先生的兄弟被封为伯爵,任税务局长。可怜的银行家帕尼埃在苦役监狱郁郁而死。布瓦洛里耶死后没有子嗣,他死时是少将、某王家城堡的司令。德·尚皮涅勒先生、德·鲍赛昂先生、德·韦纳伊公爵先生和掌玺大臣把德·拉尚特里夫人介绍给国王。‘您为我吃了很多苦,男爵夫人。您理应得到我的优待和感激。’国王对她说。——‘陛下,’她答道,‘需要您抚慰的苦痛太多了,我不想再给您添上一个无法安慰的痛苦的重担。隐姓埋名,痛悼女儿,行善积德,我将如此生活,倘有什么事情能够减轻我的痛苦,那就是吾王的好意,以及见到上苍没让这许多人的忠心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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