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勃吕埃在街上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亲爱的,跟一个由于过去纵欲过度而厌倦情场的女人共同生活,是再惬意不过了。象克洛丁娜这样的女人,过去过的独居生活,对歌场舞榭的游乐都已领略够了,这种人能成为你所能希求的最可爱的女人:她们无所不知,有教养而不故作矜持,能适应一切环境,而对别人宽容。因此,我总是向大家宣传,最好娶一匹倦于奔驰的骏马。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就是杜·勃吕埃当面跟我说的,当时毕西沃也在场。

“画家对我说:‘亲爱的,他这个错误可能是犯对了!’”

“八天以后,一个星期二,杜·勃吕埃请我们到他家吃晚饭。那天早晨我因一点剧院的事务去找他,那是剧作家委员会委托我们的一桩调停纠纷的事,我们不得不出去。但在此之前,他先到克洛丁娜的房间去,他每次都得先敲门,得到允许后才进去。

“他向我笑着说:‘我们是按照达官贵人的派头生活的,各自在家都是自由的。’”

“我们获准进去了。杜·勃吕埃向克洛丁娜说:

“‘我今天请了几个朋友……’”

“她马上嚷起来:‘你看,你不跟我商量就请客,我在这里根本不算一回事。您看,’她冲着我说,那目光是把我当作仲裁人,‘我问问您,当一个人发了昏,跟我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时,而我过去毕竟是个歌剧院的舞蹈演员……是的,为了让人家忘记这一点,我自己是永远不应该忘记的……好了,一个聪明的男人,为了在世人心目中抬高他的妻子,一定会竭力给她以优越的地位,一定会称道他妻子身上突出的优点,以此来证明自己决心娶她是对的!要使别人尊重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家里尊重她,让她成为绝对的主人。而现在,他却让我看到他多么怕显得听我的话,这难道是维护我的自尊心?我得拿出十倍的道理来,才能使他让一步。’”

“她每讲一句话,杜·勃吕埃就做一个否认的手势。

“‘哦!不是,不是,’她看到了她丈夫的手势,激动地往下说,‘杜·勃吕埃,我亲爱的!跟你结婚之前,我一辈子在家都是女王,我是过来人!那时我一动念想要什么,就有人捉摸、体会,想法使我心满意足……毕竟,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女人到了三十五岁就不会再有人爱了。哦!如果我只有十六岁,还保持着在歌剧院时那样高的身价,您会对我多么关怀备至啊,杜·勃吕埃先生!对于那种自称爱一个女人,而又不能经常在她身边服侍周到的男人,我是极端看不起的。你知道吗,杜·勃吕埃,你是个卑鄙小人,你以折磨一个女人为乐事,你只能在她身上显示你的力量。象拿破仑那样的人对他的情妇是百依百顺的,这对他没有任何损失;而你们这种人呢?那说明你自己也已经看不起自己,你不愿受管束。三十五岁,亲爱的,’她向我说,‘谜底就在这里……您看他还不承认。您知道我已三十七岁了。我真生气。去跟你的朋友说,你请他们到牡蛎岩饭店去。我本来可以招待他们吃饭,但是我不乐意,就不许他们来!我这篇可怜的独白将把各行其是这句箴言深深地刻在你的记忆里。再说,这是我家的章程。’她笑着加上这一句,歌剧院姑娘那种轻浮、任性的故态复萌了。

“杜·勃吕埃说:‘好啦,是啦,我的小乖乖,得,得,别生气,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他吻了她的手,同我一起出去了,但是怒不可遏。从胜利街一直走到林荫大道,他向我说了以下一些话,那凶暴的语言,那狠毒的思想,就象从奔腾的激流旁窜出来的一股小瀑布,滔滔不绝地从他嘴里流出来,印刷厂字盘里能找到的最激烈的骂人的字眼不知是否能表达得出来:

“‘亲爱的,我一定要离开这无耻下贱的跳舞的,这个跟着什么歌剧的调子都转过圈儿的老陀螺,这丑娘儿们,这萨瓦的大母猴!哦!你也在跟一个女戏子相好,亲爱的,可千万别鬼迷心窍,想跟你的情妇结婚!你看见没有,这是但丁的地狱里忘了设的酷刑!你看着吧,现在我一定要揍她、敲她、告诉她她是什么东西,我生活里的瘟神。她把我支使得成了房间里听差的!’”

“他走在大街上,盛怒之下,话都不是打嗓子眼儿里出来的。

“‘我要一脚踹破她的肚子!’”

“‘为什么事儿?’我问道。

“‘亲爱的,你可不知道这臭娘儿们能想出多少花样儿来折腾人!我想待在家里,她就要出去;我要出去,她就要我待在家里。她可以向你喷出各种道理、指责、逻辑推理、诽谤,说的话能让你发疯!她的什么荒唐想法都是好的,而我们的全是坏的!你要是说句话把她的道理驳倒了,她就一语不发地瞅着你,好象你是条死狗一样。我的幸福吗?那就表现在绝对的顺从,象天井里的走狗一样的驯服。她卖给我这一点东西代价太高了。见鬼去吧!我要把什么都留给她,逃到一间阁楼上去,哦!阁楼和自由!我不敢按自己的意志办事已经五年了!’”

“居尔西并不去通知他的朋友,而是逗留在街头,从黎塞留街一直蹓跶到勃朗峰路,滔滔不绝地吐出最恶毒的诅咒和最可笑的夸张词句。他在街上这样暴跳如雷,和他在家里心平气和的态度形成鲜明的对照。这散步的作用,就是让他神经的震动和精神上的风暴发作完毕。下午两点钟左右,他在语无伦次之中突然叫道:

“‘这些该死的女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我敢拿我的脑袋打赌,如果我现在回去告诉她,我已经通知我的朋友到牡蛎岩饭店去吃晚饭,肯定又不如她的意了,尽管这主意明明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但是她可能已经出去了,也许她和一个什么山羊胡子有约会!不会的,因为从根本上说,她是爱我的!’”

“啊,夫人,”拿当意味深长地看着侯爵夫人,她不自禁地微笑了,“只有女人和算命先生懂得如何利用人家的信任。”

他接着说:“杜·勃吕埃带着我回他家,我们慢慢地走着,到家已是三点钟。上楼之前,他看见厨房里有动静,于是走进去,看见菜做好了摆在那里。他一边看着我,一边问他家的厨娘。

“她回答说:‘太太吩咐准备一顿晚宴;太太穿戴好了,叫了一辆车来,又改变了主意,把车退了,让在夜戏开场时再来。’”

“杜·勃吕埃叫道:‘你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我们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们一间一间客厅走过去,一直走到一间小套间,撞见蒂丽娅在哭。她不加掩饰地擦干眼泪,对杜·勃吕埃说:

“‘带个信到牡蛎岩饭店去,通知客人今晚宴会在这里举行。’”

“她那一身装扮可真是任何戏院出身的女人都无法效颦的:色彩、式样都那样素雅、和谐,衣料的格调高雅,既不太昂贵,又不落俗套,没有任何招摇之处,也没有刻意修饰的痕迹。蠢才以空谈艺术为满足,而真正的艺术是尽在不言中的。总之,她的风度恰到好处。蒂丽娅今年三十七岁,正当法国女人的美丽臻于完善之时。她那有名的鹅蛋脸此时白皙得给人以圣洁之感,她没戴帽子,我看到她细细的汗毛,犹如果子上的茸毛,使她已经十分清秀的面颊,轮廓更显得柔和。金色的鬈发从两边垂下,衬托出她的脸庞,秀丽中带着哀愁。一双晶莹的灰色眸子此时为泪水所模糊,那堪与任何罗马雕刻媲美的精致的鼻子微微翕动着,小嘴还带着稚气,颀长的皇后般的头颈上青筋微微隆起,下巴由于暗自神伤而暂时有点发红,耳朵也绕着一圈红晕,手在手套里颤抖着。所有这一切,都说明她正在感情激动。她眉尖微蹙,流露出无限哀怨。实在是美得超凡脱俗!她一句话把杜·勃吕埃完全征服了。她向我们投以雌猫一般的目光,既洞察一切,又莫测高深。这种眼神是名门闺秀和戏院的女人所专有的。然后她向杜·勃吕埃伸过手来。

“‘我可怜的朋友,你一走,我就千百遍地责备自己。我责备自己实在忘恩负义到极点,我跟我自己说,我刚才真坏。(她问我:我刚才不是很坏吗?)为什么不接待你的朋友呢?这不是你的家吗?你想知道这一切归根结底是为了什么吗?就是害怕你不爱我。总之,我既想认罪又不好意思回头。我看报时看到今晚在游艺场有你剧本的首场演出,我想你大概是要请请你的合作者。我独自一人,无精打采,就穿上衣服准备去追你……可怜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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