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司各特的小说《莱默莫尔的未婚妻》中的一个忠实的仆人。

“办事心不在焉。”库蒂尔说。

“一天换三次衬衣。”斐诺说。

“先决的问题是,”勃龙代说,“卓越的人物是否可能和是否应该堕入情网?”

“朋友们,”毕西沃说,显出感伤的神情,“我们要象提防凶恶的野兽一样提防一种人,这种人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女人,就打一记响指或者把烟蒂掷在地上,说道:‘罢了,世上女人多着呢!’这种公民,政府倒可能把他雇到外交部去。勃龙代,我提醒你注意,戈德弗鲁瓦已经离开外交界了。”

“这么说,他是陷进去了,傻瓜要想显得了不起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爱情。”勃龙代说。

“勃龙代呀勃龙代,我们为什么这么可怜?”毕西沃喊道。

“斐诺为什么这样有钱?”勃龙代说,“我以后告诉你,算了,我的孩子,咱俩心照不宣。你瞧,斐诺刚才一个劲地给我灌酒,好象是我替他把劈柴搬上了楼。可是饭到终席,酒应该慢慢呷。后来呢?”

“你刚才说了,戈德弗鲁瓦陷进去了,他与高大的玛尔维娜、轻佻的男爵夫人和小巧的舞蹈女郎都已经混得很熟。他沾染了世上最谨慎、最唯唯诺诺的奴性。这家人的破败相没有把他吓跑。嗐!……有什么关系!他逐渐看惯了所有这些破烂。客厅里的家具上那些白花绿底织锦罩子在这个青年眼里从来不显得陈旧、破烂,既没有污迹,也不必更换。窗帘,茶几,炉台上的小摆设,洛可可式的烛台,经纬毕露的克什米尔地毯,钢琴,印花小餐具,丝丝挂挂、满是洞眼而颇具西班牙风格的餐巾,男爵夫人蓝色卧室前的波斯式客厅以及客厅里每一件陈设,这一切对博德诺说来都是神圣的。只有容颜流光溢彩,因而思想、精神、灵魂都在暗处隐而不露的美丽而愚蠢的女人才能叫人这般迟钝,因为聪明的女子从来不滥用自己身上的优越条件。女人要夺走一个男人的心,必须渺小而愚蠢。有一次,博德诺亲口对我讲,他很爱那个神情严肃的老维尔特!古怪的老头对未来主人之虔诚不亚于天主教徒对待基督的圣体。老实的维尔特是德国的加斯帕尔①,喜欢喝啤酒,忠厚的外表下藏着精明,犹如中世纪的大主教袖筒里笼着匕首。维尔特看出戈德弗鲁瓦是伊索尔未来的丈夫,便以阿尔萨斯人的忠厚态度布了曲折蜿蜒的迷魂阵,这是所有粘合材料中粘合力最强的胶水。阿尔德里热夫人的improper是根深蒂固的,她认为男欢女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每次伊索尔和玛尔维娜一道出门,上杜伊勒里花园或者去爱丽舍田园大道与熟悉的后生相会,母亲总要说:‘好闺女,痛痛快快地玩吧!’能对两姐妹说长道短的只有她们的朋友,不过朋友们都维护她们,因为在阿尔德里热家的客厅,每个人都可以无拘无束,这在全巴黎是独一无二的。就是花上几百万,怕也未必能找到阿尔德里热家这样的晚会。这里可以巧妙地谈论一切,服饰不用那么考究,每个人都轻松自在,即便提出要吃饭都不算什么。姐妹俩高兴给谁写信就给谁写信,收到回信也坦然自若,男爵夫人就在旁边,但她从来不想过问一声信里讲的什么。令人尊敬的母亲的自私精神给了两个女儿各种方便。自私委实是世上最可爱的感情,这是从这样一个意义上讲的:自私自利的人不愿意遭受麻烦,因而他们也不去麻烦别人。他们绝不用刺耳的忠言、尖厉的责骂去干扰周围人的生活,也不会由于表现出过分的友爱,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管,结果象马蜂似的整人……”

①在法国的民间传说和文学作品中屡有叫加斯帕尔的人物出现,这里多半指杂剧中描写的貌似忠厚实则精明狡诈的人物。

“你说到我心里去了。”勃龙代说,“可是,亲爱的,你不是在讲故事,你是在闲磨牙……”

“勃龙代,假如你没有喝醉,我真替你害臊!我们四个人,正经有文学修养的只有他!因为有他在场,我才赏脸把诸位都当作鉴赏家,才把我的故事尽量加以发挥,到头来他反倒批评起我来!朋友们,精神贫乏最显着的标志就是罗列事实。《恨世者》①这出卓越的喜剧证明了,艺术就是在针尖上修建巍峨的宫殿。鄙人思想的奥妙就在于它好似仙女的魔杖,十秒之内(喝干这杯酒的时间!)能把萨布龙平原②变成因特劳肯市③。莫非你们愿意我讲的故事象发射炮弹那么直来直去,象司令官的报告那么干巴巴?我们本来谈笑风生,可是这个报人,他不喝酒时是厌恶书本的,这会儿喝醉了却要我象书本那样讲呆话(毕西沃竟然假哭起来)。呜乎,法兰西人的想象,有人要折断它幽默的锋芒!Diesirae④。为老实人⑤痛哭吧。《纯粹理性批判》、《象征论》⑥以及德国人印成结结实实五大卷的各种体系万岁!德国人不知道,从一七五〇年以来,巴黎就有这些体系了,不过是用精炼的语言表达的,这便是我们民族智慧闪光的宝石。每一位大人物死了,勃龙代都要在报上编造所谓临终遗言,其实他们什么也没说,勃龙代这是自取灭亡。”

①莫里哀的喜剧。

②萨布龙平原,当时是巴黎郊区一个荒凉地带。

③因特劳肯市,瑞士一城市。

④见本卷第371页注①。

⑤伏尔泰中篇哲理小说《老实人》的主角。

⑥指德国哲学家克鲁塞(1771—1858)的著作《古代民族主要是希腊人的象征和神话》。

“讲你的故事吧。”斐诺说。

“我是想向你们解释,一个人如果不是股东(向库蒂尔致敬!),那么他的幸福是什么。你们难道看不出来,戈德弗鲁瓦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获得一个青年梦想的最大幸福?……他琢磨伊索尔,为的是让伊索尔理解他!……互相理解的事物应该是互相近似的,而与虚无和无限近似的,却只有它们自己。虚无就是愚蠢,无限就是天才。戈德弗鲁瓦和伊索尔这两个情人的书信是世上最愚蠢的,洒了香水的信笺穿梭往来,写的无非一些时髦的字眼:‘天使!伊奥利亚的竖琴声①!有了你我就满足了!在我男子汉的胸膛里也有一颗心!软弱的女人!可怜的我!’现代感情的陈词滥调应有尽有。戈德弗鲁瓦到别人家里做客很少呆上十分钟,和女人谈话又没有自命不凡的神气,因而女人们都以为他很有才气。他其实是这样一种人,这种人被认为聪明其实并不聪明。最后,你们可以判断一下他陷进去有多深:乔比、马、车在他的生活中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他常常坐在男爵夫人对面古老的绿色大理石壁炉旁边一把舒适的安乐椅中,目不转睛地瞧着伊索尔,一边喝茶,一边和夫人的几位常客聊天,只有这时候,他才感到幸福。那几位常客照例每天晚间十一点到十二点到儒贝尔街来。在夫人府上可以毫无顾忌地玩布约特牌,我在那里总是赢。若是伊索尔把穿着黑缎子鞋的漂亮的小脚伸过来,引得戈德弗鲁瓦看上半天,那他一定坐到最后,对伊索尔说:‘请把你的鞋给我……’伊索尔抬起脚,跷到椅子上,脱下鞋递给戈德弗鲁瓦,同时投去一个眼神,就是那种眼神!反正,你们该明白的!时间长了,戈德弗鲁瓦终于发现玛尔维娜有一个重要的秘密。杜·蒂耶每次敲门,玛尔维娜的双颊都要泛起红晕,嘴中喃喃道:‘费迪南!’可怜的姑娘望着这只两条腿的老虎,眸子里放出光来,仿佛壁炉的炭块被穿堂风吹旺了。杜·蒂耶拉她到靠墙的茶几或窗户下进行一番旁白时,她就流露出无限喜悦的神情。一个女人能如此钟情,以致变得象个孩子,让别人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十分罕见的,也是十分美妙的。天啊,这种女人在巴黎之难得,相当于到印度去找会唱歌的花。尽管打从阿尔德里热一家人在纽沁根家露面之日起,玛尔维娜与杜·蒂耶之间便建立了友谊,然而杜·蒂耶始终没有娶玛尔维娜,德罗什热烈地追求玛尔维娜,咱们狠心的朋友杜·蒂耶也没有表现出醋意。玛尔维娜的陪嫁看起来不会少于五万埃居,德罗什想拿这笔钱偿还开业的债务,因此这位法律界的人士竟假装含情脉脉的样子!杜·蒂耶无所谓的态度当然深深伤害了玛尔维娜的心,可是玛尔维娜爱得太深,不忍心把杜·蒂耶拒之门外。这姑娘是个很有良心很有感情、内心坦露无遗的人,在她身上有时自尊屈从于爱情,有时受伤的爱情又让自尊占了上风。而咱们的朋友杜·蒂耶,他不慌不忙、冷冰冰地接受玛尔维娜的爱情,安静地享用那柔情蜜意,仿佛猛虎得意地舔食沾在嘴边的鲜血。每隔两天他就要出现在儒贝尔街,为的是看看玛尔维娜如何爱他。这鬼东西当时有一百八十万法郎,财产问题他大概并不看重。他不但抵制了玛尔维娜,而且抵制了纽沁根和拉斯蒂涅两位男爵,两位男爵曾狡猾地布下迷宫,想诱使他每天花四个法郎坐在马车夫屁股后面,奔跑七十五里路,而且不给他指引走出迷宫的线!戈德弗鲁瓦看到未来的姐姐夹在一个银行家和一个律师之间,终于忍不住指出,她这种地位是可笑的。‘你想劝我当心费迪南,想了解我和他的秘密,’玛尔维娜直率地回答,‘亲爱的戈德弗鲁瓦,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费迪南的出身、经历和财产在这件事情上是无关紧要的,请相信是某种奇异的东西在起作用。’不过,几天以后,玛尔维娜把戈德弗鲁瓦拽到没人的地方,对他说:‘我看德罗什这个人不老实(这便是爱情的本能!),他好象愿意娶我,偏偏又去追一家杂货店的小姐。我倒想知道他是不是把我当作不得已而选择的人,结婚对他是不是金钱的交易。’德罗什这个年轻人固然很精明,却没有看透杜·蒂耶的心思,他怕杜·蒂耶果真要娶玛尔维娜,因此事去就准备好一条退路。他的生意当时很不景气,除却一切支出,挣的钱勉强能够偿还债务的利息。这些事女人们完全不懂,对她们来说,一颗赤诚的心抵得上几百万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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