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始亮了,客人们兴犹未尽。一位妇女提议去弗拉斯卡蒂。在声的人全都热烈欢呼,赞成到吕多维奇山庄去度过这一天。维塔格利亚尼下去叫车子。萨拉金有幸和藏比内拉乘坐一辆四轮敞篷马车。一出罗马城,一度因为瞌睡而受到压抑的欢快情绪又突然复苏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家似乎都习惯于过这种奇怪的生活,习惯于连续不断地寻欢作乐,习惯于艺术家的冲动,他们把人生变成了永不终止的节日,可以毫无顾虑地开怀大笑。惟有雕塑家的女伴显得神情沮丧。‘您不舒服吗?’萨拉金问,‘您是不是宁愿回家?’‘我身体不那么结实,受不了这种无节制的吃喝玩乐。’她回答说,‘我需要好好保养;不过,在您身边我感到很愉快!要不是有您在,我是不会留下来吃夜宵的;一夜不睡会使我显得憔悴。’‘您太娇嫩了!’萨拉金说,一面端详着这位迷人的姑娘那张可爱的小脸。‘放纵狂饮会把我的嗓子搞坏的。’‘现在只有我们俩在一起,而且您也不必再害怕我的激情沸腾,我要您对我说声您爱我。’‘为什么?’藏比内拉反问道,‘又何必呢?您可能觉得我挺漂亮。可是您是法国人,您的热情会过去的。呵!您不会象我希望的那样爱我的。’‘什么!’‘就是说不带庸俗的情欲目的。要纯真地爱。也许我憎恶男人更甚于憎恶女人。我需要以友谊作我的庇护所。世界对我来说是一片沙漠。我是个被诅咒的人,一辈子注定只能理解幸福、感受幸福、渴望幸福,可是却象很多人一样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幸福随时随地离我而去。请记住,老爷,我没有欺骗您。我不准您爱我。我可以做您的忠实朋友,因为我很佩服您的勇气和性格。我需要一个兄弟,一个保护人。您就做我的兄弟和保护人吧,只是到此为止。’‘什么!不能爱您!’萨拉金嚷道,‘可是,亲爱的天使,你是我的生命,我的幸福!’‘要是我说出一句话来,您会害怕得赶我走的。’‘啊,你故意卖弄!没有什么能吓倒我。你说吧!说你会葬送我的前程,说两个月后我就会死,说我会下地狱,只因为吻了你,’说着,他抱吻了她,不管藏比内拉怎么使劲躲开他狂热的吻。‘说吧,说你是魔鬼,说你要毁了我的全部财产、我的门第、我的名望!你是不是要我不再从事雕刻?说呀!’‘如果我不是女人呢?’藏比内拉用那温柔的银铃般的声音胆怯地问。‘你真会开玩笑!’萨拉金大声说,‘你以为能够骗过艺术家的眼睛吗?难道这十天来,我没有如饥似渴地看你,仔细观察和欣赏你完美的体形吗?只有女人才有如此浑圆、柔软的臂膀,如此优雅的轮廓和线条。啊!你要我恭维你!’她忧伤地微微一笑,喃喃道:‘这惹祸的美!’说罢,抬眼望望天空。这时,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那么明显,那么强烈,以致使萨拉金不寒而栗。‘法国老爷,’她接着说,‘请您从今以后忘掉这一时的疯狂。我敬重您;至于爱情,从我这儿您是得不到的。这种感情已经在我心中给扼杀了。我没有感情!’她哭着说,‘舞台、掌声、音乐,我被迫为它牺牲一切的荣誉,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没有别样的生活。几小时以后,您就不会用现在的眼光看我了,您所爱的女人就不存在了。’雕塑家被一种挤压着心脏的愠怒所控制,答不出话,只能用燃烧的灼热目光看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她那柔弱的声音,那含着悲哀、忧伤和颓唐的姿态、举止和动作,唤起了萨拉金心里所有丰富的感情。她的每句话对他都是一个刺激。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弗拉斯卡蒂。雕塑家伸手扶他心爱的女人下车时,发现她浑身颤抖。‘您怎么了?’见她脸色发白,他问道,‘假如是我让您痛苦,哪怕是出于无心,那么您就叫我死!’‘一条蛇!’她指着一条在沟边游动的水蛇说,‘我害怕这种丑陋的动物。’萨拉金一脚踩扁了水蛇的头。‘您怎么有这么大的勇气!’藏比内拉凝视着被踩死的爬虫说,眼睛里含着显而易见的惊恐。‘嘿!现在您还敢说您不是女人吗?’艺术家微笑着问。

“他们俩赶上了同伴们,大家一起在吕多维奇山庄的树林里散步。当时,这个山庄是红衣主教西科尼亚拉的产业。对热恋中的雕塑家来说,这个上午过得太快了,但却充满了一连串的小事,透过这些事,他看到了这个软弱无力的女人有着卖弄风情、脆弱而且娇滴滴的性格。她那突如其来的惊吓,莫名其妙的任性举动,内在的心烦意乱,难以解释的冒险行为以及细腻入微的感情变化,都是典型的女人的表现。正当这群快乐的歌唱演员在山野信步漫游时,忽然远远瞥见几个武装到牙齿的大汉,他们的穿着就令人心里发憷。只听见有人喊了声‘强盗来了!’大家都三步并着两步跑,想躲进红衣主教的别墅。在这紧急时刻,萨拉金发现藏比内拉脸色煞白,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往前走了。他将她抱起来,抱着她跑了好一会儿,直跑到附近一个葡萄园旁边,才把她放下来。‘不知为什么,’萨拉金说,‘这种过分的脆弱要是放在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我一定会觉得丑恶、讨厌,一看到这种表现,我的爱情之火就会熄灭;可是表现在您身上却叫我喜欢,使我心醉。’‘呵,我是多么爱您!’他又接着说,‘连您的缺点,您的胆小害怕和浅薄,也给您的性格增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魅力。我觉得,我不会喜欢那种强壮的、萨福①式的女人,不会喜欢那种胆大的、精力充沛、感情激昂的女人。呵!你这个纤弱、温柔的女人,你怎么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呢?这天使般的、娇柔的声音如果从一个与你不同的躯体里发出来,那简直是违反常理的。’藏比内拉说:‘我不可能给您任何希望。您别跟我说这种话了,会招人笑话的。我当然不能禁止您上剧院;不过,要是您真爱我,或者您要是明智点,您就别去了。听着,先生……’她用严肃的声音说。‘呵!别说了,’头脑发热的艺术家说,‘障碍只能使我心中的爱情之火燃烧得更旺。’藏比内拉一直保持着一种妩媚而谦卑的姿态,但却沉默不语,仿佛一个可怕的思想向她揭示了某种灾难。

①萨福(公元前625—前580),古希腊女抒情诗人,曾组织一个学习诗歌、音乐、舞蹈的贵族女子团体。传说她主张女子个性解放。

“这时已到了该回罗马城的时候。她登上一辆有四个位置的轿式马车,却命令雕塑家一个人乘那辆四轮敞篷马车回去,她说话时的神气又威严又狠心。回罗马的路上,萨拉金下决心带藏比内拉私奔。整整一天他尽忙着制定各种行动方案,这些方案一个比一个更荒诞。夜幕降临时,他出去找几个人,想打听藏比内拉住的那幢豪华宅邸在城里什么地方。刚出家门,便遇到一位朋友。‘老兄,’这位朋友对他说,‘大使先生派我来,邀请你今晚去他府上。他举办一个精彩的音乐会,要是你知道藏比内拉将登台演唱……’‘藏比内拉!’听到这个名字便欣喜若狂的萨拉金嚷道,‘我为她都发疯了!’‘你和所有的人一样,’伙伴回答说。‘不过,你、维安、卢腾布格还有阿尔格兰,①如果你们真是我的朋友的话,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晚会后我要组织一次袭击。’萨拉金要求道。‘干吗?我们不需要杀红衣主教,不需要……’‘不是,不是,’萨拉金说,‘正派人不能做的事我决不会要你们去做。’没用多少时间,雕塑家已经为成就大业把一切安排停当。他是最后抵达大使府的客人之一,乘的是一辆旅行马车,拉车的马匹十分健壮,驾车的是罗马城数得上的精干的vetturini②。大使的官邸已经宾客满座,萨拉金一个也不认识。他好不容易来到大厅,藏比内拉正在那里演唱。‘她怎么身着男装,脑后系一个发网,盘起了头发,腰间挎一把剑?大概是为了尊重在座的红衣主教、大主教和神甫们吧?’萨拉金问。‘她?谁是她?’被问的那位年迈的贵族老爷道。‘藏比内拉小姐呀!’‘藏比内拉小姐?’这位罗马亲王说,‘您在开玩笑吗?您是哪儿来的?罗马各个剧院何曾有女人上台表演过?而且难道您不知道,在教皇统治的罗马,女人的角色是由什么样的人来扮演的吗?是我让他具备了这副嗓子,先生。这怪人所有的一切全是我给付的钱,包括他的音乐教师。哼,结果呢?我帮了这么多忙,他却并不感激,从来不肯进我的家门。然而,他现在能够走红,全得归功于我。’希吉亲王无疑能讲好久好久,但是萨拉金已经不在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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