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突然用绝望的手势把帽子往上一推,露出了前额,他好似要作最后一次努力,向将军瞪了一眼,那明亮锐利的目光直刺将军的心田。这种机智和意志的迸发犹如一道闪电,象霹雳一般势不可当,有时人真具有一种难以解释的力量。

“好吧,不管您是谁,您在我家里是平安无事的,”住宅的主人严肃地接着说,他觉得自己被某种无从解释的本能所驱使。

“上帝将报答您,”陌生人赶紧补上一句,深深松了一口气。

“您有武器吗?”将军问。

作为回答,陌生人掀开皮大衣,然后机警地拢上,刚好让将军瞧了一眼。表面上看不出他有武器。只见他穿一身青年人参加舞会的衣服。狐疑的军人尽管只是飞快地看了一眼,但已经看得分明,不由大声问:“这么干燥的天气您怎么滚一身污泥?”

“提不完的问题!”他傲慢地回答。

这时候,侯爵发现儿子站在身旁。他想起刚才要儿子严格遵守诺言,感到十分尴尬,他心里很不高兴,怒冲冲地说:

“怎么,小鬼,你也在这儿,怎么没有去睡觉?”

“因为我想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我对您是有用的,”居斯塔夫回答。

“得了,上楼回房间去吧,”父亲听了儿子的回答,气消了一半,然后他向陌生人说,“您,请跟我来吧。”

他们都不作声,好似两个赌徒,彼此提防。将军甚至开始产生不祥的预感。陌生人已经象恶梦似的压在他的心上,但是他想到必须信守诺言,还是领着陌生人穿过走廊,登上楼梯,把他带进三层楼上的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正好在客厅上面,没有人住,冬天用来晾衣服,跟别的房间不相通,四壁发黄,空空如也,只有一面旧房主留下的蹩脚镜子,安置在壁炉上方;还有一面大镜子,侯爵搬进来的时候派不上用场,暂时挂在壁炉对面。这间宽敞的顶楼房间从来不打扫,空气冰冷,两张破椅算是全部家具了。将军把提灯往炉台上一放,对陌生人说:“为了您的安全,您就藏在这间破旧的顶楼房间里吧。因为我答应您保守秘密,我也请您让我把您关在这里。”

那人低头表示同意。

“我只要求一个藏身之地,要求保密,还要点水喝,”他补充道。

“我去给您取水,”侯爵回答,一面小心地把门关上,摸索着下楼到客厅取一只烛台,准备亲自到厨房找长颈水瓶。

“喂,先生,出什么事啦?”侯爵夫人急不可待地问她的丈夫。

“没出什么事,我亲爱的,”他镇静地回答。

“可是我们听得很清楚,你刚才领了一个人上楼……”

“爱伦娜,”将军接着说,一边看着抬头望他的女儿,“请记住,你父亲的荣誉取决于你们严守秘密。你们得装做什么也没听见。”

姑娘会意地点点头。侯爵夫人呆若木鸡,丈夫强迫她沉默使她心里很生气。将军去取了一个长颈水瓶,一只玻璃杯,又上楼到那个人的房间去:他看见陌生人靠在壁炉边的墙上,光着头,帽子扔在一张椅子上。陌生人大概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强的灯光照到自己身上,当他的眼光和将军炯炯有神的眼光相遇时,他皱起了眉头,脸上显得忧虑不安,但他立刻变得温和了,显出和蔼可亲的表情,以示对他的保护者的感谢。将军把玻璃杯子和长颈水瓶放在壁炉台上,陌生人向他投去一道火焰般的目光,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嗓子不象刚才那样痉挛了,但仍旧有一种从心底发出的颤栗,他说:

“先生,我又要使您感到奇怪了,请原谅某些必要的任性。

如果您要呆在这儿,我请您不要看着我喝水。”

老得听一个他不喜欢的人指挥,这叫将军很不愉快,但他还是立即转过身去。陌生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块白手绢,包扎在右手上,然后抓起长颈水瓶,一口气喝尽瓶里的水。侯爵并没有想违背自己默许的保证,他只是机械地瞧着镜子,然而两面镜子互相映照,他仍旧把陌生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陌生人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手绢立刻变得通红。

“啊!您瞧我了,”陌生人大声说,这时他已喝完水,裹上大衣,神情狐疑地端详着将军,“我完了,他们来了,我听见他们了。”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啊,”侯爵说。

“您不象我那样会听远处的声音。”

“您怎么满身鲜血,莫非您决斗了?”将军问道,他见到客人的衣服上沾着大块大块的血斑,心里很不安。

“是的,是一场决斗,您说对了,”陌生人重复道,嘴唇上掠过一丝苦笑。

这时,好几匹奔马急骤的蹄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很轻微,宛如熹微的晨光。将军有经验的耳朵识别出这是骑兵队训练有素的马队。

“这是宪兵队,”他说。

他向由他摆布的人看了一眼,这道眼光使陌生人打消了因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产生的疑团。他拿走了灯,回到客厅。

他刚把上面房间的钥匙放到壁炉上,马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并很快地接近别墅,他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马队果然在门前停下。一个骑兵跳下马,猛力敲门。将军不得不把门打开,宪兵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军帽上的银饰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禁不住心里暗暗吃惊。

“大人,”宪兵队长对他说,“刚才您没有听见一个人朝城门跑去吗?”

“朝城门?没有。”

“您没有给任何人开过门吗?”

“我平时亲自开门吗?”

“呃,对不起,我的将军,这时候,我觉得……”

“啊,行了,”侯爵用气恼的腔调大声说,“您想跟我开玩笑吗?您有权……”

“没有,没有,大人,”队长忙温和地说,“请您原谅,我们公务在身,不敢怠惰。我们知道一个法国贵族院议员是决不会贸然在夜里这个时辰接待一个凶手的,我们只不过想打听一些情况……”

“一个凶手!”将军惊喊道,“那么是谁被……”

“德·莫尼男爵刚才被一斧子砍死了,”队长接着说,“我们正在紧急追捕凶手。我们肯定他就在附近,我们一定能逮住他。请原谅,我的将军。”

队长一边说一边上马,侥幸得很,他没有看见将军的脸,因为宪兵队长有怀疑一切的习惯,也许这时将军的脸会使他起疑心:将军的内心活动在脸上暴露无遗。

“知道刺客的姓名吗?”将军问。

“不知道,”骑在马上的人回答,“他放过了塞满黄金和钞票的写字台,连碰都没有碰。”

“那么这是仇杀喽!”侯爵说。

“啊!对一个老人有什么仇呀?……不是,不是,这个家伙一定是来不及下手了呗。”

说完,宪兵追赶已经走远的同伴们去了。将军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会儿,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不久,他听见仆人们一路争争吵吵、好不热闹地回来了,他们人还在蒙特勒伊,声音就传到了这里。他们到家的时候,将军的气正好没处出,就对他们大发雷霆,他的声音雷鸣般地震荡着房子。但他突然平静下来,因为他的随身侍从,仆人中最大胆、最机灵的家伙,解释晚回来的原因,说他们被阻拦在蒙特勒伊门:宪兵和警察正在追捕一个杀人犯,将军默不作声了。仆人的话提醒了他在这样特殊的处境中应当承担的责任,他生硬地命令所有的人立刻去睡觉,仆人们都纳闷,怎么他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随身仆从的谎言。

正当这些事情在庭院里发生的时候,一件表面上无足轻重的小事却改变了这个故事里其他一些人物的处境。侯爵一走出客厅,他的妻子便来回看顶楼房门的钥匙和爱伦娜,最后终于俯身向她的女儿轻声说道:“爱伦娜,你父亲把钥匙留在壁炉上了。”

莫名其妙的姑娘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她母亲,只见母亲的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什么意思,妈妈?”她声音慌张地问道。

“我很想知道上面发生的事情,要是有人,怎么没有声音,快去看看呀。”

“我去?”姑娘吓了一跳。

“你害怕吗?”

“不怕,夫人,但我好象听出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

“要是我自己能去,我就不会请你上去了,爱伦娜,”她母亲冷淡而威严地说道,“如果你父亲回来,看见我不在,他也许会找我的,但他不会发现你不在这儿。”

“夫人,”爱伦娜回答,“如果您命令我去的话,我就去,但是我将失去父亲的信任……”

“怎么!”侯爵夫人用讥讽的口吻说,“既然你把一句玩笑话当真,那么我就命令你上去看看。喏,钥匙在这儿,我的女儿!你父亲嘱咐你对家里发生的事严守秘密,并没有禁止你到楼上房间里去啊。去吧,你得知道一个母亲是不应当由女儿来评头论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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