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两位全权大使让两位情人留在母亲身旁,走进旁边预备给他们会谈的一间客厅。于是同时出现了两个场面:大客厅的炉火旁,是爱情的场面,生活显得充满笑意,欢快无比;在另一间屋子里,是庄重严肃而又阴沉沉的场面:平时生活中虽然利害问题也起作用,却有美丽的外表伪装起来;现在,这些利害问题赤裸裸地摆在那里,已经提前起到了平时在漂亮的外表掩盖下所起的作用。

“亲爱的先生,”索洛内对马蒂亚斯说道,“契约将留在你的事务所里,你是我的前辈,你对我的全部恩情,我都牢记在心。”马蒂亚斯庄重地点点头。

“不过,”索洛内接着说道,一面打开一纸无用的契约草案,是他叫一个文书起的草稿,“因为我们是受压迫的一方,女方,为免得你麻烦,我起草了婚约。我们双方每人带着自己的一份财产结婚,采用夫妻共同财产制。如果一方死亡,又没有继承人,便把财产全部赠与另一方;否则,以用益权的形式赠与四分之一,以虚有权形式赠与四分之一。加入夫妻共同财产的数额为各自所带财产的四分之一。活着的一方保留动产,不一定非要提供财产目录。一切都非常简单。”

“得、得、得、得?”马蒂亚斯说,“我办事情可不象人家唱小曲儿那么随便。你那一份是多少呢?”

“你那一份是多少呢?”索洛内说。

“我们的奁产,”马蒂亚斯说,“有朗斯特拉克的土地,收入为每年二万三千利勿尔现金,用实物交的佃租还不计算在内。Item①,格拉索尔和居阿代的田庄,每一座值三千六百利勿尔年收入。Ietm,美丽玫瑰葡萄园,普通年景能带来一万六千利勿尔的收入。这一共是四万六千二百法郎的年收入。Ietm,波尔多一座祖传公馆,按九百法郎课税。Item,一栋漂亮住宅,前有花园后有庭院,坐落在巴黎苗圃街,按一千五百法郎课税。这些财产,房契地契都在我那边,除巴黎的住宅是我们购置的产业以外,其它均从父母那里继承而来。还有两处房产中的家具什物以及朗斯特拉克城堡中的家具什物需计算在内,估计为四十五万法郎。这就是餐桌、桌布和第一道菜。你们第二道菜和餐后果点上什么呢?”

①拉丁文:还有。

“我们那一份财产,”索洛内说道。

“请你一一列举出来,亲爱的先生,”马蒂亚斯接着说,“你给我上什么?埃旺热利斯塔先生去世以后所列的财产目录在哪里?把清算结果以及你们资金的使用拿来给我看看。如果有资金,资金在哪里?如果有财产,财产在什么地方?简而言之,把监护人的账目拿来给我们看看,你家母亲给女儿什么或者保证给什么,告诉我们!”

“玛奈维尔伯爵先生爱埃旺热利斯塔小姐吗?”

“如果各方面条件都合适,他愿意娶她为妻,”老公证人说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们现在谈的是事务,而不是感情。”

“如果你没有宽宏大量的感情,事情就要吹。原因是这样,”索洛内接着说道,“我家丈夫死后,没有编造财产目录,我们是西班牙人,克里奥尔人,我们不了解法国的法律。再说,我们那时受到痛苦打击太大,根本没想到去履行这些冷酷无情的人履行的手续。死去的人对我们十分疼爱,他的去世令我们十分哀痛,这都是尽人皆知的事。如果我们根据传闻所定的财产目录来进行清算,那就请你感谢我们的监督监护人吧!我们不得不从伦敦提取英国股票时,本金数目很大,我们想把这笔本金存放在巴黎,在那里得到双倍的利息。就在那时监督监护人迫使我们编制财务情况表,迫使我们承认有多少财产就给我们的女儿多少财产。”

“你别在这儿跟我扯这些无聊的事了。核对的办法是有的。你们向国有财产处付了多少财产继承税?只要有这个数字我们就可以立账。直截了当谈正题吧!请你坦率地告诉我,你们原来有多少收入,你们现在还剩多少钱。那么,如果我们这一方钟情得太厉害,还可以再商量。”

“你们若是为了钱娶我们,那就算了!我们有权支配一百多万。可是我家母亲手中只剩下这座公馆,公馆中的家具什物,有四十多万法郎。一八一七年左右买了百分之五利息的公债,合每年四万法郎的收入。”

“可是你们怎么过着一年要收入十万利勿尔的生活呢?”

马蒂亚斯大叫道,目瞪口呆。

“我们把女儿看得跟眼珠那么贵重。再说,我们也喜欢花钱。总之,你再说也没用,也不能叫我们再找出两个里亚来。”

“用属于娜塔莉小姐的五万法郎,你们完全可以阔阔绰绰地把她养大,而不需要倾家荡产。当姑娘的时候胃口就这么大,一旦当了妻子,肯定大肆挥霍!”

“那就叫我们挥霍好了,”索洛内说道,“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就应该花的钱多于她有的钱!”

“我去跟我的主顾说几句话,”老公证人接着说。

“去吧,去吧,我的卡桑德尔老爹!①去告诉你的主顾我们一个里亚也没有吧!”索洛内心想。他在寂静的书房中,已经从战略上布置好他的众兵将,把他要提的方案排成梯队,筑起争论的转折点,并且准备好在某个地方,叫本来以为一切都已完结的双方,忽然面对着一笔成功的交易,而在这笔交易中取胜的将是他自己的主顾。

①卡桑德尔是意大利喜剧中固执而又轻信的老头儿。索洛内在这里是嘲笑马蒂亚斯最后总要上他的当。

娜塔莉系着粉红色蝴蝶结的白色长裙,塞维涅夫人式的螺旋形卷发,纤细的双足,机灵的眼神,美丽的小手不断忙碌着,修补乱了的发卷,其实那一卷一卷的头发井井有条。这少女玩弄孔雀开屏的把戏,真的把保尔引到了他未来的岳母所希望的地步:他神魂颠倒,象一个向交际花求爱的中学生那样一心要把他的所爱弄到手。眼神是心灵万无一失的温度表。保尔的眼神正表现出爱情的度数,到了这个度数,一个男人什么傻事都干得出来。

“娜塔莉真美,”他凑到丈母娘耳边说道,“使我们以一死换得心满意足的那种疯狂劲,我现在算有所体会了。”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摇摇头回答道:“这都是坠入情网的人说的傻话!这样动听的话语,我丈夫一句也没跟我说过。可是,我什么财产也没有,他就娶了我,而且在十三年的时间里,从来没叫我伤心难受过。”

“您这是教训我吧?”保尔笑着说道。

“亲爱的孩子!我多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她握住他的手说道,“再说,不特别喜欢你,怎么能把我的娜塔莉送给你呢!”

“把我送人,把我送人!”少女笑着说道,一面手中摇着用印度鸟羽毛做的扇子,“你们在那儿唧唧咕咕说什么呢?”

“我在说,”保尔接过话头说,“我多么爱你,可是礼仪不许我向你表示我的愿望。”

“为什么?”

“我为自己担心!”

“哦!你很有头脑,不会不懂得怎样献出恭维的珍宝的。我对你的看法如何,你愿意我说出来么?……好,我觉得你比一个钟情的男子更有头脑。既是豌豆花又才智横溢,”她说着双眼低垂,“这是长处太多了:一个男子应该从中选择一种才好。所以我也担心呢!”

“担心什么?”

“咱们不要这样谈了吧!母亲,我们的契约尚未签字,这样谈话很危险,你不觉得吗?”

“契约就要签字了,”保尔说道。

“我真想知道阿喀琉斯和涅斯托耳①正在说些什么,”娜塔莉用充满孩子般好奇的目光朝小客厅的门望望,说道。

①阿喀琉斯和涅斯托耳是荷马史诗《伊利昂纪》中的人物,一个火爆脾气,一个十分冷静。这里阿喀琉斯指索洛内,涅斯托耳指马蒂亚斯。

“他们在谈咱们的子女,咱们的死亡,还有我也搞不清的其他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他们在数咱们有多少埃居,好告诉咱们将来是不是一直能在马厩里养上五匹马。他们也管赠与的事,不过我已经事先通知他们了。”

“怎么通知的?”

“我不是已经把自己整个地赠送出来了么?”他凝视着少女说道。这个答复使少女无比快乐。那快乐染红了她的面庞,使她显得更加美丽。

“母亲,这样的慷慨豪爽,我怎样才能报答呢?”

“亲爱的孩子,你不是有一辈子可以报答吗?善于造就每日的幸福,难道不就是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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