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她心中想道,“危机开始了,后果又将如何呢?”“我的公证人是索洛内先生,”停了一会她说,“你的公证人是马蒂亚斯先生,明天我把他们二位请来吃饭,他们会在这件事情上取得一致意见的。就象厨子,他们的责任就是给我们做出可口的饭菜一样,他们的职业难道不就是在我们都不介入的情况下调和双方的利益么?”

“言之有理,”保尔回答道,不由自主地轻轻长出了一口气,表示满意。

这两个人奇异地调换了角色:保尔,清清白白,无可指摘,反倒浑身发抖,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内心极为焦虑,却显得十分平静。这寡妇欠她女儿一百二十万法郎,相当于埃旺热利斯塔先生留下的财产三分之一,而且她还不起这笔钱,即使剥夺了她的全部财产也不够。这样她就要任凭女婿摆布了。如果保尔单枪匹马,她能将保尔捏在掌心里,叫她的公证人对保尔讲明情况,在交出保护人账目问题上,保尔会不会让步呢?如果保尔打了退堂鼓,整个波尔多城都会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么娜塔莉要想在波尔多嫁人可就办不到了,而这位母亲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的。这个女人有生以来都过着堂堂正正的生活,可是她想,明天她就得变成一个不正直的人。伟大的统帅在他们生命的某一时刻,也曾经偷偷地当过懦夫,他们希望将这一时刻从生命中抹掉。象这些人一样,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本来也希望能够将这一天从她生命的时日中删除。夜晚,面对着既成的事实,她感到自己的处境十分窘迫,她责备自己从前太不在意了。自然,这一夜,她的头发愁白了几根。首先,她已经召他的公证人在她起床后前来,她不得不向公证人实话实说。

她从来不愿向自己承认的内心苦恼,现在必须承认了。从前她一步步走向深渊时,一直指望着会有一个偶然的机遇来挽救她。这一类机遇是从来不会来到的。她心中对保尔涌起一股轻微的情绪,其中既没有仇恨,也没有憎恶,总之还没有任何不好的情感。可是不管怎么说,保尔难道不是这场秘密官司的对手么?他不是不知不觉成了她必须要战胜的无辜的敌人吗?什么人能够喜爱自己欺骗的对象呢?这个西班牙女人不得不玩弄诡计,她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决定在这场战斗中充分发挥她的优势,只有获得全胜才能免受耻辱。在宁静的深夜里,她用一系列理由给自己开脱,这种种理由皆归结为她的傲气。娜塔莉不是也从她的大肆挥霍中得到好处了么?在她的行为中,难道有一样卑鄙下流玷污灵魂的动机么?她花钱不会算计,这是小罪还是大罪?一个男人得到娜塔莉这样的姑娘,不是要喜出望外吗?她保存下来的这一珍宝难道还不值一张宣布债务已清偿完毕的纸条么?许许多多的男人不是以千百种牺牲买得他们喜爱的女人么?为什么一个合法妻子还不如一个高级妓女呢?再说,保尔不过是个无能之辈。她要为他施展出全部本事,叫他在社会上飞黄腾达。这样他会感激她的威力。到了那一天,她不就还清全部债务了么?只有傻瓜才会犹豫不决!为多几个埃居或少几个埃居而迟疑么?……太卑鄙了!

“倘若不能旗开得胜,”她心中暗想,“那我就离开波尔多,用我现在手中剩下的公馆、首饰、动产去投资,把所有的财产都给娜塔莉,只给我自己留下一份年金,这样也可以给娜塔莉创造一个美好的前程。”

一个久经考验的聪明人为自己建造一个退守之地,就象黎塞留退守到布鲁阿日那样①,为自己筹划一个伟大的结局时,他会把这个地方搞成一个根据地,以帮助自己战胜敌人。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为自己遭到不幸时设想出这个结局,倒使她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对这场决斗中支持她的人满怀信心,想到这里,她便安然入睡了。这个支持她的人就是索洛内先生,她指望着他。索洛内先生是波尔多最精明强干的公证人,年方二十七岁,由于对波旁王室二次复辟贡献卓着而得到了荣誉勋位勋章。索洛内一直受到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家的接待,与其说是以公证人的身分,不如说作为波尔多保王派的成员更为恰当。索洛内为此感到兴高采烈,感到骄傲。索洛内早就爱上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这位美丽的半老徐娘。对这种爱情,象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这样的女人当然是拒绝的,但是她们也感到非常得意,即使是最假正经的女人也会容许这种爱情流露出来。索洛内一直保持着充满尊敬与希望的十分得体的自负态度。这个公证人第二天怀着甘当奴隶那种兴冲冲的劲头来到。花枝招展的寡妇在自己的卧室里接待他,她象一个身穿便服的学者那样衣冠不整。

①红衣主教黎塞留(1585—1642)曾将雅克·德·彭斯于一五五五年在布鲁阿日河畔所筑的要塞,用作与拉罗歇尔对抗的武器装备中心。

“今天晚上将要讨论一个问题,”她对他说道,“我能指望你守口如瓶和尽心尽力么?你大概也料到了,谈的是我女儿的婚约。”

年轻人说了一大套献殷勤的起誓发愿的话。

“咱们谈正题吧!”她说。

“我洗耳恭听,”他回答道,显出聚精会神的样子。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直截了当地向他陈述了她的处境。

“美丽的夫人,这不算回事,”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向他提供了准确的数字以后,索洛内先生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神气说道,“你与玛奈维尔先生是怎样相处的?在这件事上,道德问题支配着法律问题和钱财问题。”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装出一副高人一等的神气。年轻的公证人得知迄今为止,他的主顾在与保尔的关系中始终保持着盛气凌人的态度;半是正正经经的傲慢,半是不知不觉的算计,她一直摆出似乎玛奈维尔伯爵低她一等的样子行事,似乎他娶埃旺热利斯塔小姐为妻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论是她还是她女儿,都不会叫人怀疑有金钱利害的考虑;她们的感情显得非常纯洁,没有任何低级庸俗的东西;只要保尔挑起金钱方面一个小小的难题,她们就有权飞到天涯海角去。总而言之,对于这个未来的女婿她可以施展极大的权威。公证人听了这些,真是喜出望外。

“情况就是这样,”索洛内说道,“那么你打算做出的让步,最大到什么程度呢?”

“我希望尽量少让步,”她笑着回答。

“妇人的回答,”索洛内高声说道,“夫人,你是不是一心要把娜塔莉小姐嫁出去?”

“是。”

“按照要向上面说的那个女婿提出的保护人账目,你欠他一百一十五万六千法郎,你是不是打算叫这个数目都算结清呢?”

“对。”

“你打算保留什么呢?”

“至少三万法郎的年金,”她回答道。

“是不是不成功便告吹?”

“对。”

“那好,我去考虑考虑要达到这个目的要采取哪些必要的手段,因为我们必须非常巧妙,而且要节省力气。我下次来时会给你出一些主意。你一定要毫不含糊地照办,只要做到这一点,我已经可以预言你会取得全胜。——保尔伯爵爱娜塔莉小姐么?”他起身时问道。

“爱慕极了。”

“这还不够。他娶她为妻的愿望是否强烈到对于一些金钱方面的难题可以不计较呢?”

“是的。”

“这正是我在一位少女的自有财产中真正看作是财产的东西!”公证人叫道,“那么,今天晚上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又狡猾地加上一句。

“我们有世界上最漂亮的衣着。”

“在我看来,签订婚约时穿的长裙就已经包含着馈赠的一半了,”索洛内说。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觉得这最后一个办法实属必要,所以娜塔莉梳装打扮时她要亲自在场,既为了监督娜塔莉,也是为了把娜塔莉变成为她这财政阴谋服务的无辜的同谋。女儿头发梳成塞维涅夫人式样①,穿一件白色开司米长裙,缀着粉红色的蝴蝶结。母亲觉得她是那么漂亮,预感到胜利即将到来。

①塞维涅夫人(1626—1696),法国女作家。

待到贴身女仆走出房门,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确信谁也听不见她们说话的时候,她把女儿头上几个发卷整理整理作为开场白。

“亲爱的女儿,你是真心爱玛奈维尔先生么?”她对女儿说,那声音表面上很坚定。

母亲和女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光很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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