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男爵已经病得没有指望,人群涌进了德·恺尼克府所在的小巷里:格里蒙神甫给这位布列塔尼的老武士行临终涂油礼的时候,农民、盐民和盖朗德城里的人在院子里跪了下来。知道父亲死在生病的儿子身边,全城的人都为之动情。

人们把这个布列塔尼古老家族的灭亡看做公众的灾难。他们的礼节打动了卡利斯特。一时间,他的痛苦胜过了爱情。在父亲弥留之际,他一直跪着,眼看这位君主制度的英勇卫士慢慢死去,哭泣不止。老人在椅子上断了气,全家人都围在他身边。

“我忠于国王,忠于宗教,至死不变。主啊,作为对我效忠的报酬,求您让卡利斯特活下去!”他说。

“父亲,我一定活下去,我一定听您的话。”青年人应道。

“如果您愿意让我愉快地死去,就象法妮使我生活得很愉快一样,你就发誓结婚。”

“我答应您,父亲。”

这是个动人的场面:卡利斯特,还不如说是他的皮囊,靠在杜·阿尔嘉骑士身上,一个干瘪憔悴得象个幽灵的老人扶着一个瘦成皮包骨的青年,跟在男爵的灵柩后面送丧。教堂和教堂大门前面的小广场上挤满了从方圆十多里路赶来的人群。

男爵夫人和泽菲丽娜看见卡利斯特尽管勉强答应听父亲的话,仍是呆头呆脑,令人担忧。她们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

全家服丧的那天,男爵夫人把儿子领到花园深处的长凳上,盘问了他一番。卡利斯特温柔顺从地回答母亲的问话,但他的回答令人失望。

“母亲,”他说,“我身上已经不再有活力:我进食不养身,吸气不养血。我觉得太阳冰冷。太阳象现在这样照在我们宅子正面的时候,你看到的是洒满阳光的雕刻,我看到的是些蒙着一层雾的模糊形状。如果贝阿特丽克丝在这儿,一切都会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现在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还有色彩和形状,就是这朵花和这些叶子。”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侯爵夫人分给他的那束枯萎了的花,给母亲看。

男爵夫人什么也不敢问儿子了,他的回答说明他痴得比他沉默所显示的痛苦还要厉害。这时,卡利斯特透过互相对称的窗子看见了德·图希小姐,精神为之一振,因为费利西泰使他想起了贝阿特丽克丝。正是多亏卡米叶,两个伤心的女人在服丧期间才有了一线欢乐。

“好了,卡利斯特,”德·图希小姐远远看见了他,就边走过来边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起找贝阿特丽克丝去,走!”

这位戴孝的青年瘦削而苍白的面孔上立即出现了一阵红晕,展眉一笑。

“我们一定救他。”德·图希小姐对卡利斯特的母亲说。卡利斯特的母亲握了握她的手,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男爵去世后一个星期,德·图希小姐、德·恺尼克男爵夫人和卡利斯特动身去巴黎,把家务留给泽菲丽娜老太太照料。

费利西泰出于对卡利斯特的喜爱,已经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安排了最美好的前程。她与葛朗利厄家有亲,这个公爵世家的后裔是五个女儿。她已经给公爵夫人写了信,给她讲了卡利斯特的故事,并告诉公爵夫人她卖掉了勃朗峰街上的房子,有几个投机商愿出二百五十万法郎。她的代理人不久前花了七十万法郎在波旁街买下了一幢最美的宅子,代替卖掉的那幢。在卖房子剩下的钱中,她用一百万赎回杜·恺尼克家的土地,并把她的全部财产安排给萨宾娜·葛朗利厄小姐。

费利西泰了解公爵和公爵夫人的打算;把五个女儿中最小的嫁给他们爵位的继承人,葛朗利厄子爵。她知道老二克洛蒂尔德·弗雷德里克自愿终生不嫁,但不想象老大那样出家当修女,只有现年二十岁的老四,美丽的萨宾娜待嫁。①正是要她来治好卡利斯特对德·罗什菲德太太的痴情。

①这里没有提到和德·阿瞿达侯爵结婚的三女儿。

在路上,费利西泰把这些安排告诉了男爵夫人。如果她的计划成功,就要请人装修波旁街上那幢送给卡利斯特的房子。于是他们三人在葛朗利厄府上下榻。在葛朗利厄府上,男爵夫人受到同她做姑娘的姓氏和做妇人的姓氏完全相称的款待和礼遇。德·图希小姐自然建议卡利斯特趁她去打听贝阿特丽克丝的下落期间看看巴黎的风光。她让卡利斯特去经受等待着他的各种各样诱惑。在节期即将开始的时候,公爵夫人,她的女儿们和她们的朋友竭尽巴黎人的地主之谊,对卡利斯特殷勤接待。巴黎的生活给这位布列塔尼青年极大的愉快。他在萨宾娜·德·葛朗利厄身上发现了某些同德·罗什菲德太太相似的情趣,萨宾娜·德·葛朗利厄当时也确实是巴黎社会最美丽最讨人喜欢的姑娘之一。从这时候起,他对萨宾娜风韵的留心,大概不曾有任何其他女子从他那儿获得过。萨宾娜·德·葛朗利厄因为喜欢卡利斯特,作用发挥得更加出色。事情做得如此完美,以致一八三七年冬天,年轻的杜·恺尼克男爵已经恢复了红润的气色和青春的风貌。当他母亲重提他在父亲临终前许下的诺言,谈起他同萨宾娜·德·葛朗利厄的婚事时,他听了已经没有反感。但是,他表面上虽然遵守诺言,心里却无动于衷。母亲知道这一点,她希望看到幸福的夫妻生活给他带来乐趣,消除他心中的冷漠。

一天,葛朗利厄一家,男爵夫人及其从英国专程赶来的亲戚聚集在葛朗利厄公馆的大客厅里,葛朗利厄家的公证人莱奥波德·阿讷坎在宣读结婚证书之前,先解释了证书的内容。可是,人人都可看出,卡利斯特脸上有几分疑虑的神色,他断然拒绝接受德·图希小姐给他的赠与。他还指望着费利西泰的热诚,相信她在寻找贝阿特丽克丝。这时,萨宾娜走进了大厅,穿戴得使人想起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虽说她是棕黄色头发。她把下面这封信交给了卡利斯特:

卡米叶致卡利斯特:

卡利斯特,在我进入见习修女的小房间之前,我要看一眼我即将离去的世界,以便投身到祈祷的世界中去。这一眼完全是为了看您,因为在最近几年里,您对我来说就是整个世界。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在我不能参加的仪式正在举行的时候,您将听到我的声音。您在祭坛面前同一位可以对着天地起誓爱您的年轻可爱的姑娘结婚的那天,我也将在南特一座修道院的祭坛面前把终身永远许给不欺骗和背叛任何人的人。我不是来使您伤心的,而是求您不要因为任何虚文而拒绝接受我从见到您那天起就想送给您的财产。请您不要对我得来不易的权利表示异议。虽说爱情是一件痛苦的事,啊!我曾经深深地爱您,卡利斯特,但您也不要有任何良心的责备:我一生曾经享受过的唯一快乐,是您给予我的,痛苦则是我自己造成的。那么,您就使我永远快乐以弥补我过去所有的那些痛苦。请允许已不存在的可怜的卡米叶为您每天享受的物质幸福做一点贡献吧。亲爱的,让我在您如花似锦的生活里增添一点芳香,让我永远在您的生活里而又不使您讨厌。无疑,您将使我获得永生的幸福。难道您不肯让我以身外之物来偿还我对您的情债吗?难道您那么缺少仁慈心肠,难道您在这件事上没有看到一位不值一顾的情人的最后谎言吗?卡利斯特,没有您的世界,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您会因此把我变成最可怕的孤独者,您把不信宗教的卡米叶·莫潘——我要郑重否定的小说和剧本的作者——带到了天主的面前,您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坏姑娘捆着手脚扔到了天主面前。我今天做了我早该做的人,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子。是的,我已经用悔恨的泪水洗净了我的衣衫,所以我才能被一位天使,被我亲爱的卡利斯特领到天主的跟前!我多么高兴用这个我决心使之神圣化的名字称呼您呀!我爱您没有任何私心,就象母亲爱儿子,教会爱孩子那样。我可以为您,为您的亲人祈祷,除了希望您幸福之外,不掺杂任何其他欲望。如果您知道我在思想上摆脱了世俗的私心杂念之后生活得多么清静,想到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是多么愉快,您就公遵照您家的崇高格言,坚定地踏进美好的生活,丝毫也不瞻前顾后!我给您写信,主要就是为了求您忠于您自己和您的亲人。亲爱的,您不得不生活在其中的社会,如果没有对责任的信仰,就不可能存在。您可能不承认它,就象我过去不承认它一样,放纵您的情欲,任凭自己胡思乱想,象我过去那样。女人只有不断将自己的生命当作礼物贡献出去才会同男人平等,如同男人的生命是无休止的行动一样。而我的生命过去好似长期害了自私自利的病症。因此,天主也许把您当作负责惩罚和宽恕我的使者,在傍晚放到了我家的门口。请听一个女子的自白吧,荣誉对她来说是一座给她照亮了真正道路的灯塔。不要再孩子气了,为了您做家长,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而牺牲您的幻想吧。重新举起已经倒下的杜·恺尼克祖先的旗帜,在这个既无宗教又无道德原则的时代,表现出世家子弟的全部光彩和全部荣耀。我心爱的孩子,让我稍稍扮演一下母亲的角色吧:令人钦佩的法妮是不会忌妒一个已经不在尘世的姑娘的,您不会再见到这位姑娘了,除了她那双一直伸向苍天的手。今天,贵族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财富,请接受我的一部分财产吧,卡利斯特,并请用在正道。这不是我的馈赠,而是受人之托转交给您的遗赠。时间使我在巴黎财产的价值上赚了钱,当我把这些赚来的钱送给您的时候,我想得更多的是您的孩子和您布列塔尼的老家,而不是您本人。”

“我们签字吧。”年轻的男爵说,使在场的人大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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