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像进入一头猛兽的巢穴那样进入王宫,从他们的口号:“打死公狼!打死母狼!打死狼崽子!”中就流露出他们当时的感情。

如果他们这时遇到国王、王后和王太子,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一下子砍掉这三颗脑袋,认为这是三个人应得的惩罚。必须承认这三个人是非常幸运的!

由于他们口号中追逐的人不在场,他们到处搜寻,一直找到大橱里、挂毯后面、床底下。胜利者要对一切进行报复,对这些东西当作人来复仇。

读者可以看到,本书不想给民众涂脂抹粉,恰恰相反,这里指出了他们身上沾上的泥和血。然而,必须马上讲明的,胜利者走出王宫时手上虽然是红的,但却是空空的。(随后在《八月十日革命史》中看到有二百人被民众作为窃贼予以枪决。一-原注。)

不能指责佩尔蒂埃袒护革命党人,他讲过有一个名叫马莱的酒商给议会送来从一个被杀死在王宫的传教士身上找到的一百七十三个金路易;他也讲到二十五个无套裤汉送来满满一箱国王的餐具;他提到有一个战士把一枚圣路易十字勋章扔到主席台上,他曾讲过另一个人在主席台上放上一块瑞士兵的手表,又一个人则放上一卷指券,还有一个是一袋埃居,还有一个是一些宝石,最后一个是一只王后的首饰盒,里面有一千五百法郎。

“而且,”这位历史学家讥讽地说,毋庸置疑,他对这些人作了美妙的歌颂的,“议会深表遗憾无法知悉这些朴实的公民的名字,他们出自内心忠诚,交还从国王那里偷来的财富。”本书不想讨好民众,我们对他们是了解的,他们是所有主宰中最令人不快、最难以捉摸、最没有主见的人,本书将对他们的罪行像他们的美德一样如实叙述。

这一天是很残酷的。他们高兴地让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在这一天里,宫内侍从被活生生地扔到窗外,死了的和垂死的瑞士兵在楼梯上被剖腹开膛,从他们的胸膛里挖出心脏,把它当作海绵样用手紧压,他们的头颅被割下来挑在矛尖上。这一天民众—他们认为偷一块手表或者一枚圣路易十字勋章是有损体面的—从复仇和残暴中获得这些可怕的欢乐。

而且,在屠杀活人中,在糟蹋死人中,他们有时也像一头吃饱了的狮子那样,发发慈悲。

德·塔朗特夫人、德·拉罗舍一埃蒙夫人、德·日内图夫人和波利娜·德·图尔泽尔小姐被王后弃之不顾后还留在杜伊勒里宫里,她们还呆在王后的卧室里。王宫被攻陷后,她们听到那些垂死者的呼喊声、胜利者的恐吓声,还有急促、可怕而又冷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德·塔朗特夫人打开房门。

“进来吧!”她说,“这里只是些女人。”

胜利者手里拿着还在冒烟的枪和染上鲜血军刀进了房间。

这几个女人都跪在地上。

杀人者称她们是否决夫人的参谋,奥地利女人的心腹,已经把刀架在她们的头上。一个留着大胡须的人,是佩蒂翁派来的,在门槛上大声喊道:

“宽恕妇女!别有损国民的体面!”

因此,她们得到了宽恕。

王后曾对康庞夫人说过:“等着我,我就要回来的,或者我派人叫您到我那里去……天晓得到什么地方!”康庞夫人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王后回来或派人来找她。

她自己讲到过在这场混乱中完全被吓昏了头,没有看见藏在某条帘子后面或蹲在某件家具背后的妹妹,认为可以在中二楼一间房间里找到她,就急忙来到这房间里。但是,她在那里只看到两个侍女和王后的一个穿着匈牙利服装的身体高大的仆人。

完全失望的康庞夫人看到这个人后,明白当前危险不在她自己身上,而在他的身上。

“逃命吧!”她大声说,“逃命吧,不幸的人,那些跟班已经走远了……逃走吧!时间还来得及!”

但是,他拚命想站起来又倒下,哀声说:

“唉!办不到,我怕得要死。”

正当他在说这句话时,一大群人兴奋而又狂暴,浑身沾满鲜血的人出现在房门口,扑向仆人,把他撕得粉碎。

康庞夫人和两个女人从一条供用人使用的楼梯逃生。一部分杀人者看到三个逃走的女人,就扑过来追赶她们,没多久就把她们都抓住了。

两个侍女跪在地上,一边向杀人者哀求,一边用手挡住他们手中的军刀。

康庞夫人在楼梯高处逃跑中被抓住了,她感到有一只手碰到了背部,揪住她的衣服,她看到军刀的刀刃在自己头上闪闪发光,刹那间好似死神闪现。她计算着这使她与生活永远分离的短暂时刻。时间是那么短暂,但还包含着整个回忆。这时,从楼梯脚下,有一个带有命令的口吻的声音传上来。

“你们在上面干什么啊?”这个人问。

“嗯?”杀人者回答,“怎么啦?”

“不杀妇女,听到没有?”下面的人说。

康庞夫人跪在地上,军刀架在她的头上,已经感受到马上要感受的痛苦。

“起来吧!女坏蛋,”她的刽子手对她说,“国民原谅了你。”

那么国王这个时候在拟稿人房间里做些什么呢?国王饿了,要求用餐。

有人给他送来面包、酒、子鸡、冷肉和水果。

正如波旁王族的各个亲王一样,正如亨利四世、路易十四一样,这是一个大食量的国王。在他那张肌肉柔软而松弛的脸上很少流露出内心的感情,而肉体的两大要求睡眠和饥俄却时刻溢于言表。上文已经提到过他在王宫里必须睡觉,在议会里必须吃饭。

国王像是到了猎人聚会的地方,从容地扯碎自己那份面包,切开子鸡,一点也不注意那些正在注视着他的人。

在这些眼睛中,有两只眼睛发出很激动的目光而又欲哭无泪,这就是王后的那双眼睛。

她,她拒绝进食,失望已经使她不感到饥饿。

她的双脚踩在夏尔尼的珍贵的血液中,似乎她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而且像一朵坟墓上的鲜花,只要从死者吸收养料无需其他肥料就能盛开。

她为从瓦兰纳回来感到非常痛苦;她对在杜伊勒里宫遭到监禁感到非常痛苦,她对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感到非常痛苦,但可能都不及她看到国王吃饭所感受的痛苦大。

这时候,局势相当严重,足以影响除了路易十六以外任何一个人的食欲。

国王到议会寻求保护,议会本身也需要受到保护,它没有掩饰自己的弱点。

早上,它想制止絮洛的屠杀,但是它没有能做到。

两点钟,它想制止瑞士兵的屠杀,它也没有能做到。现在它自己已经受到一群愤怒的人的威胁,他们嚷着:“废黜!废黜!”

在会议过程中成立了一个委员会。

韦尼奥参加委员会,而把主席职位交给加代,这样权力不致落在非吉隆特派人的手中。

委员们审议的时间不长,他们可以说是在枪炮声的回声下进行审议的。

韦尼奥执笔,起草了暂时中止君主制的法令。

他并不想掩饰自己的忧郁和沮丧,闷闷不乐,垂头丧气地回进议会,因为这是涉及他怀着对君主制的敬意向作为国王的路易十六作的最后一个保证,也是抱着殷勤好客的敬意向作为客人的路易十六作的最后一个保证。

“先生们,”他说,“我以特别委员会的名义向你们提出一项非常严厉的措施。但是,我抱着和你们同样痛苦的心情请你们判断,你们即刻要通过的措施对拯救祖国是何等重要。

“国民议会考虑到祖国的危急已达到顶点;考虑到帝国为之感到痛苦呻吟的毛病主要是不信任造成的,而不信任则来自行政权力的领导在一场以他的名义进行的、反对宪法和反对民族独立的斗争中的行为;考虑到不信任已经导致帝国各地要求撤回原先赋予路易十六的权力,“但是考虑到立法机关不愿以任何僭越手段来扩大自己的权力,它只有求助于民众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协调它对宪法的誓言和它坚定的拯救自由的意愿,特制定如下法令:

邀请法兰西民众一起来组成国民公会。

暂行中止行政权力领袖的职能,明天白天将要公布法令任命一名王室亲王为总督。

国家元首年俸停止给付。

国王和王室一家住于立法机构之内,直至巴黎恢复平静。

政府准备以卢森堡作为他们在公民监督下的居留地。”

国王还是以他那常有的无动于衷的神态听完了这个法令。在韦尼奥回到主席位席位上去时,他从拟稿人单间中探出身子,向韦尼奥提出问题。

“您知道,”他对韦尼奥说,“您刚才在那边做的不太符合宪法吗?”

“您说得对,陛下,”韦尼奥答道,“不过,这是唯一能救您的生命的办法。如果我们不同意废黜,他们就会要您的脑袋!”

国王撇了撇嘴,耸了耸肩,意思是:“这是可能的!”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在他头顶上的那只钟正好敲响。

他数着每一下钟声。

钟敲了最后一下。

“九点钟,”他说。

议会法令规定国王及王室一家住在立法机关范围之内,一直到巴黎恢复平静为止。

九点钟,监视者来找国王和王后以便陪送他们去准备好的临时住所。

国王做个手势要求等一会儿。

因为,他们正在做一件对他不无关系的事:他们要任命一个内阁。

国防大臣、内务大臣、财政大臣已经任命过了,就是被国王撵走的几个大臣:罗兰、克拉维埃尔和塞尔旺。

还有司法大臣、海军大臣和外交大臣。

丹东被任命为司法大臣,蒙日为海军大臣,勒布伦为外交大臣。

最后一名大臣被任命了。

“走吧,”国王说。

他站起来第一个出去。

王后跟在后面,她自从杜伊勒里宫出来后什么东西也没有吃过,连一杯水也没有喝过。

伊丽莎白夫人、王太子、公主、德·朗巴尔夫人和德·图尔泽尔夫人跟在他们的后面。

为国王准备的居室在斐扬修道院的最高层,曾经为加缪大主教住过,由四个房间组成。

第一间,说实话只不过是一间候见室,那些在国王命运不佳时仍忠诚地追随的几个人就住在这一间里。

他们是德·普瓦亲王、德·奥比埃男爵、德·圣帕尔东先生、德·戈格莱先生、德·夏米耶先生和于先生。

国王住在第二间。

第三间留给了王后,这是唯一糊有墙纸的房间,玛丽一安托瓦内特进了房间后就纵身扑倒在床上,咬着长枕头,遭受的折磨和感受的痛苦可以说与受轮刑的人的痛苦相差无几。两个孩子和她住在一起。

第四间很狭小,留给了伊丽莎白夫人、德·朗巴尔夫人、德·图尔泽尔夫人,她们勉强住下。

王后一无所有:没有钱,因为在混乱中议会门口有人抢走了她的钱包和手表,没有衬衣,因为她在离开杜伊勒里宫时什么也没有带走。

她向康庞夫人的妹妹借了二十五个路易,派人到英国大使馆找衬衣。

晚上,议会在巴黎各条街道,在火炬光下宣布明天白天的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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