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阵工夫,沮丧情绪笼罩着这一群彼难以名状、令人害忙的危险威胁着的可怜人,他们不得不在大路上停下车来。伊西多尔第一个从这种情绪中摆脱出来。

“陛下!”他说,“不管是死是活,我们不能老想着我哥哥,还是多想想陛下您自己吧,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马车夫知道大帝王旅店在哪里,快跑,上大帝王旅店!”

可是马车夫一动也不动。

“你们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伊西多尔问他们。

“听见的。”

“那么,为什么不走?”

“德鲁埃先生不让走。”

“什么,德鲁埃先生不让走?嗯,国王的命令,德鲁埃又不让服从,难道你们听命于德鲁埃先生?”

“我们听命于国家。”

“算了吧,先生们,”伊西多尔对他的两个伙伴说,“有时候,人的生命贱如粪土,我们一对一盯住这几个人,我,我管这家伙;我们自己来驾车。”

说完,他一把抓住最靠近他身边的马车夫的衣领,用猎刀尖顶着他的胸口。

王后看见三把刀,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先生们,”她说,“先生们,行行好!”

然后,她又对马车夫说:

“朋友们,给你们五十个路易,你们三人当场可以分掉,再每人给一份五百法郎的年金,如果你们肯救援国王的话。”或者是害怕三个青年人的举动,要不就是贪财受贿,几个马车夫挥鞭策马,继续赶路了。

德·普雷封丹直打哆嗦地回到家里,把自己关起来。伊西多尔跑在车子前面。他得穿过城市,越过桥去,城市穿过了,桥也越过了,只需要五分钟时间,他们就可以到达大帝王旅店。

车子飞也似的朝下城方向驶去。

可是,当车子驶到塔楼下通往桥上的拱门时,他们看见拱门关着。

拉开拱门,看见有两三辆板车挡住了去路。

“跟我来!先生们,”伊西多尔一边嚷,一边跳下马,动手推开板车。

这时候,忽听得鼓声敲响,报警声也随之大作。

这是德鲁埃干的好事。

“哎!这个坏蛋!”伊西多尔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我找到你……”说着,他使劲把两辆车子中的一辆推向一边,德·马尔当先生和德·瓦洛里先生两个人也把另一辆车子推开。

第三辆车仍横在眼前。

“我们把这最后一辆也推开吧!”伊西多尔说。

说话间,车子已经在拱门下面滑开去。

突然,在第三辆板车侧板的缝隙间,伸出了四五支长枪管。

“先生们,不准跨前一步,否则你们就没命了!”一个声音这样说。

“先生们,先生们,”国王把头伸出车门外说,“我命令你们,别拦住去路。”

两名卫士和伊西多尔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想做什么?”国王问。

与此同时,车厢里传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叫喊。除了那几个堵住桥面的人之外,还有两三个人躲在车子后面,好几支枪一齐对准车门。

其中一支枪枪口对准王后的胸前。

伊西多尔看见了立刻冲过去,一把抓住枪管,把枪推开。“开枪!开枪!”好几个声音喊着。

其中一个听从了喊声,幸亏子弹没打中谁。

伊西多尔举起手,正准备用猎刀向那个人刺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王后拦住他。

“噢!夫人,”伊西多尔愤怒地喊道,“以上天的名义,我要宰了这个流氓!”

“不,先生,”王后说,“把刀插入套子里!听见没有?”伊西多尔服从一半,他放下刀子,可并没有入鞘。“噢!要是我遇到德鲁埃……”他咕噜着。

“至于那家伙,”王后以出奇的力气握紧伊西多尔的手说,“那家伙,我随您便。”

“可是,我说,先生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国王重复道。“我们要看通行证,”两三个声音回答说。

“通行证?好!”国王说,“把城里行政当局的官员找来,我们到时自会给他看。”

“噢!真是,亏你想得出;”刚才开枪没命中的那个人一边嚷着,一边又把枪口对准国王。

可是国王的两名卫士立刻向他扑去,把他翻倒在地。在扭打中,枪又响了,子弹仍没有打中谁。

“唷!”一个声音嚷道,“谁开的枪?”

被卫士踏在脚下的那个人吼叫着。

“救救我!”

另外五六个人手里握着武器连忙赶过来救他。

卫士们一起拔出刀来,准备搏斗。

国王和王后力图制止双方,可是徒劳无益,一场恶战眼着就要发生,这是一场可怕的、激烈的、致命的战斗。

在这紧要关头,只看见有两个人冲进敌对的人堆里,共中一个围着一条三色围巾,另一个穿着一套军装。

围三色围巾的是镇上的诉讼代理人,名叫索斯。

穿军服的,是阿诺内国民自卫军司令官。

在两三支火炬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在他们后面还有二十来支长枪。

国王明白,这两个人,即便不能援救他,至少也有了保证。“先生们,”他说,“我准备把自己连同我的随行人员全都交托给你们,可是,你们要保护我们,不能让那伙人撒野。”国王说的同时指着拿枪的人。

“放下枪,先生们!”阿诺内命令说。

他的手下人虽然听从了命令,却还在不满地咆哮。“请宽怒我们,先生,”镇上的诉讼代理人对国王说,“人们都在纷纷传说,路易十六国王陛下正在出逃,我们有责任弄清事情的真假。”

“你们想弄清事实?”,伊西多尔喊道,“如果国王真的坐在这辆车上,你们就应该跪尔国王跟前,如果不是这样,车子里坐着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你们又有什么权利拦住他?”

“先生,”索斯继续对国王说,“我是跟您说话,我能有幸听您的回答吗?”

“陛下,”伊西多尔尽量压低嗓门说,“赢得时间,德·达马先生和他的龙骑兵一定跟在我们后面,并且很快就会赶到。”

“您说得对,”国王说。

然后,他回答索斯先生说:

“可是,如果我们的通行证是合法的,先生,您是否允许我们继续赶路?”

“毫无疑问,”索斯说。

“那好,男爵夫人,”国王对德·图尔泽尔夫人说,“劳您的驾找一找您的通行证,把它交给这几位先生。”

德·图尔泽尔夫人心里明自,国王说“劳您的驾找一找您的通行证”这句话的用意。

她真的动手找起来,却故意在不放通行证的口袋里找。“看!”其中一个以不耐烦又带威胁性的口气说,“你们看,这些人哪有什么通行证!”

“有的,先生们,”王后说,“我们有一张,可是没想到有人会要看,德·科尔夫男爵夫人不知道把它放在哪儿了。”人群中响起一阵嘲骂声,表明他们不会上这个当。“我们可以更简单些,”索斯说,“马车夫,把车子驶到我铺子前面。让这几位先生和夫人到我屋里去,在那儿,一切都可以弄清楚。车夫,走!国民自卫军先生们,请护送马车。”

这样的邀请就等于下命令,谁都不敢违抗。

话说回来,即使有人违抗,大概也办不到,警钟仍然在响,铜鼓仍然在敲,聚在马车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

马车的轮子开始转动。

“噢!德·达马先生,德·达马先生!”国王喃喃地说,“在我们到达这倒霉的铺子之前,您一定要抢先赶来找我们才好。”王后不言不语,她一心想着夏尔尼,她忍住了叹息,噙住了眼泪。

一直到达德·索斯的铺子前面,可是还没听见有人说起德·达马先生。

德·达马先生那一头,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使得这位绅士无法赶来完成他接受的命令,履行他的诺言,尽管他的献身精神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让我们三言两语地交代一下,使这段凄惨的历史①中的每一个细微情节以后再也不会模糊难辨,而是脉络分明、一清二楚。

①“这段凄惨的历史,即国王被拦截的故事现在和将来都不完全为人所知;主要的史学家提到瓦兰纳之行时,无非借助道听途说。德·布耶先生父子当时不在场;德·舒尔瑟和德·戈盖拉先生是在决定命运时刻后的一小时才到达的,德斯隆先生则到得更迟了。”(米什莱)——原注。

德·达马先生待在自己家里,为了更加保险起见,他把号手全都留在身边,一旦有什么动静,他立刻可以备鞍上马。听到第一声号角,他就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把钱拿出来,在拿钱的同时,他还顺手把几份不愿意留下、也无心带走的文件翻出来。

正当他忙于料理这些事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了,市镇当局的几个人出现在门口。

其中一个走近伯爵。

“您找我有什么事?”对这几个不速之客的来访,德·达马感到十分惊讶,便这样问,同时站起身来,想把壁炉架上的两支手枪藏起来。

“伯爵先生,”来访者中的一个很有礼貌地说,然而他的态度却极其严肃,“我们想知道,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离去?”德·达马先生惊奇地望着这个敢于向国王军队的高级军官提这样问题的人。

“是呀,”他回答说,“这很简单,先生,我这个时候离去,是因为我接到命令。”

“您离去目的何在,上校先生?”提问题的人进一步说。德·达马先生越发惊讶地盯着他。

“您问我为什么离去吗?首先,我自己也不知道,再说,即便我知道也不能告诉您。”

市镇当局的几个代表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彼此示意,互相鼓励,想让那个已经开口问德·达马先生的人继续问下去。“先生,”他说,“克莱蒙市镇当局的意思是您今晚不能走,到明天早上再走。”

德,达马先生淡淡一笑,这是挖苦的笑,是一个军人在听到某人出于无知或旨在恫吓而提出一些难以容忍、与纪律规定相悖的问题时流露出来的表情。

“噢!”他说,“是克莱蒙市镇当局有意叫我等到明天早上再走吗?”

“是的。”

“那好吧,先生们,请你们转告克莱蒙市镇当局,说我非常抱歉,我无法遵命,因为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至少就我所知——允许克莱蒙市镇当局阻挠军队的行动。说到我,我只接受我的军事长官的命令,这就是要我出发的命令。”

德·达马先生边说边把命令交给市镇当局代表。跟伯爵靠得最近的那个人从伯爵手中接过命令,然后又递给他的同僚,这当儿,站在他身后的德·达马先生趁机把先前搁在壁炉架上的手枪拿过来,藏在身上。

在跟同僚们看过德·达马先生刚才递给他看的文件之后,那个问德·达马先生话的市政当局成员又接着说:

“先生,这道命令越明确,我们就越反对;毫无疑问,命令您做的事,从法国的利益来考虑是不应该去完成的。以国家的名义,我宣布要逮捕您。”

“可是我,先生们,”伯爵拔出他的两支手枪,对准两名跟他靠得最近的市镇官员,“我告诉你们,我非走不可。”

市镇官员没料到会出现武装威胁,他们或者出于恐惧或者由于惊讶,一下子在德·达马先生面前散开了,德·达马先生趁着混乱冲出客厅,奔进候见室,迅速把门关上,锁了两圈之后,快步冲下楼梯,在门口找到他的马,翻身上马,飞快地向广场跑去,他的兵团正在那儿集中,德·达马对骑在马背上的一名下属军官德·弗卢瓦拉克先生说: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最要紧的是国王得救。”

德·达马先生这一边,根本不知道德鲁埃己经从圣梅努启程,也不知道克莱蒙曾经发生过骚动,国王得救了,因为国王已越过克莱蒙,快到达瓦兰纳了,在瓦兰纳有德·舒尔瑟先生准备替换驿马,还有朱尔,德·布耶先生和德·雷格库尔先生率领的洛曾轻骑兵部队驻扎在那里。

没关系,为了更加谨慎起见,他便去找团部的军需官,这位军需官和收集草料的转兵、负责料理住宿的龙骑兵最先来到广场。他低声对军需官说:

“雷米先生,快走,沿着瓦兰纳走,越快越好,赶上刚刚离开那里的马车,拿您的脑袋做保证!”

军需官双脚刺马,带着收集草料的骑兵和四名龙骑兵一同启程,离开克莱蒙,来到一条岔道口时,他走错了路,迷失了方向。

在这个致命的夜晚一切都转向命中注定的目标。广场上,队伍已慢慢形成。被困在德·达马先生屋子里的市镇官员破门而出,就很容易地摆脱了困境。他们在平民百姓和国民自卫军中煽风点火。平民百姓和国民自卫军聚集在广场上,这些人怀有的激情和采取的态度跟龙骑兵的完全不一样。德·达马先生动了几下身子,发现有三四支枪的瞄准点没有离开过他,这使他难免不心惊肉跳。眼看自已手下的士兵一个个都顾虑重重,他走到士兵跟前想鼓鼓士气,叫他们为国王献身,可是,士兵们都摇着脑袋。尽管手下的部属还未到齐,他认为已经到了不得不启程的时候,于是下令开始行进,但是谁也不肯挪动一步,这当儿,市镇官员们大声疾呼:

“龙骑兵!你们的长官全是叛徒,他们把你们送往屠宰场。龙骑兵都是爱国的……龙骑兵万岁!”

然后,他们又向国民自卫军,向平民百姓高声喊道:“祖国万岁!”

德·达马先生先低声宣布了出发命令,看见没人理睬,他以为士兵们没有听见他的命令,等他回过身去,只见第二排的龙骑兵早已下马在那里跟平民百姓亲切地交谈。

这时候,他觉得对这些人已没什么指望了,他向周围的军官扫了一眼。

“先生们,”他说,“士兵们背叛了国王……我信赖愿意跟绅士们走的军人,谁喜欢我,就跟我来!上瓦兰纳去!”

他用马刺狠狠地刺了一下马腹,第一个冲开人群,德·弗洛拉克和三名军官跟在他后面。

这三名军官,说得更确切些,该是三名副官,一个是富格军士,另外两名是圣夏里和拉·波特里骑兵中士。

五六名忠心耿耿的龙骑兵离开队伍,也踉随着德·达马先生。

几颗子弹射向这几个威风凛凛的逃遁者,可是全都没用,一颗也没击中。

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国王在瓦兰纳征税塔的拱门下被人截住,不得不下车,被送到镇上的诉讼代理人索斯先生家里时,德·达马先生和他的龙骑兵无法在场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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