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在我们身上是不是只有一定的力量?过度的损耗是不是会使它消失?话说回来,此时此刻,我的生活还是美好的,信心、工作和爱情照亮了我的生活。再见了,我的朋友,我拥抱你的孩子们,向你贤惠的妻子问好。

你们的阿尔贝。

罗萨莉把信看了两遍,把大致的意思铭记在心里。她突然窥探到阿尔贝以前的生活,因为她敏锐的智力给她解释了种种细节,使她掌握了全貌。她把这封自白信和《评论》上刊载的小说一比较,对阿尔贝就认识得一清二楚了。当然啦,这颗可爱的心灵、这股刚强的意志本来已不同凡响,她自然又作了若干夸张。她对阿尔贝的爱情于是变成了激情,加上她正当青春妙龄,又孤独烦闷,性格里有藏而不露的毅力,这激情更加来势凶猛。在少女身上,恋爱本来就是自然法则在起作用,当钟爱的对象是一位出类拔萃的男人时,热情就会在少女的芳心里泛滥。因此,仅仅几天之内,德·瓦特维尔小姐爱情的狂热就达到了几乎是病态的、十分危险的地步。男爵夫人对女儿很满意,女儿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事,对母亲不再违拗,仿佛用心做着各种女红,成为一个顺从的女儿,实现了母亲的美好理想。

律师现在每周出庭辩护两三次。虽然他忙得不亦乐乎,但法院、商务诉讼和《评论》还应付得过来,他懂得他的影响越是不露形迹,不事张扬,就越是实实在在,所以他仍然躲在一团迷雾之中。但他毫不放松任何博得成功的手段,研究着贝桑松的选举人名单,他们的利益所在,他们的性格,他们的朋友以及厌恶的对象。一个想当教皇的红衣主教会这样用心良苦吗?

一天晚上,罗萨莉要参加一个晚会,玛丽埃特来为她穿戴时,给她带来一封信;女仆为这种背信行为十分苦恼,而德·瓦特维尔小姐一见信封上的地址便哆嗦起来,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意大利大湖贝尔吉拉特·阿尔盖奥洛公爵夫人(前索德里尼公主)亲启。

这地址在她眼前,就象伯沙撒眼前的Mané,Thecel,Pharès三字一样闪闪发光。①她藏好信,下楼和母亲去德·沙冯库尔夫人家。整个晚上,她悔恨交加。私拆了阿尔贝写给莱奥波德的信,她已经感到羞耻了。她反反复复问自己,要是心地高尚的阿尔贝知道了这件罪行,——这种罪行必然受不到惩罚,所以更加卑鄙,——他还会看得起她吗?她的良心斩钉截铁地回答她:看不起!她用苦行来补赎过错:守斋,两臂交叉于胸前跪倒在地,一连几小时默诵祈祷文,以此折磨自己。她也逼着玛丽埃特这样忏悔。她的激情中掺进了真正的苦行成分,变得更加危险了。

①《旧约·但以理书》载,巴比伦摄政王伯沙撒在饮宴时,忽见墙上显现三字,以阿拉米语可解为“算,量,分”,预告王国即将倾圯,其人死在旦夕。

“这封信,我看还是不看呢?”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听着沙冯库尔的两个女儿讲话。她们一个十六岁,另一个十七岁半。罗萨莉把这两个朋友看成小姑娘,因为她们不曾偷偷摸摸地恋爱。“要是看这封信,”她在看和不看之间犹豫不决了一个小时之后想道,“那肯定也是最后一次。既然我好不容易读到了他写给朋友的信,干吗就不能知道他给她写了什么呢?要说这是罪大恶极,这不也是为了爱情吗?噢,阿尔贝,我不是你的妻子吗?”

罗萨莉一上床,便拆开信瞧,信是逐日书写的,好给公爵夫人提供一幅阿尔贝生活和感情的忠实图画。

二十五日:

我亲爱的,一切都好。我不久前又赢得一件珍贵的战利品:我给对选举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帮了忙。就象评论家造就名人而自己不能成名一样,他造就议员而自己永远成不了议员。这位老兄想廉价地、几乎是不费分文地向我表达他的感激之情,他对我说:

“你想进众议院吗?我可以让你当选。”我假惺惺地对他说:“如果我决定投身政治生涯,那是为了献身弗朗什·孔泰,我热爱它,我在这儿受到了赏识。”“好吧!我们会安排你的,你一定会在众议院大显身手,我们通过你也能在众议院施加影响。”

这样看来,我心爱的天使,不管你怎么说,我的坚持不懈将要开花结果了。要不了多久,我将站在法兰西的讲坛上,向全国,向全欧洲讲话。我的名字将由法国新闻界的无数喉舌,传到你的耳边!

不错,正如你所说,我到贝桑松时已经老了,而贝桑松又催我老了不少;不过,我会和西克斯特五世①一样,当选的第二天,又变得年轻的。我将开始真正的生活,进入我的天地。那时我们不就门第相当了吗?萨瓦龙·德·萨瓦吕斯伯爵,驻某某国大使,当然能娶阿尔盖奥洛公爵的寡妻,一个索德里尼公主的!胜利会使经受得住不断斗争的人恢复青春。啊!我的命根子!我是多么快活地从书房奔到办公室,在你的肖像前,向你叙述了这些进展以后,再给你写信的!是的,我自己的选票,代理主教的选票,所有受我恩惠的人的选票,加上这位主顾的选票,已使我的当选稳操胜券了。

①西克斯特五世(1520—1590),罗马教皇。据说即位前老态龙钟,行不离杖,六十五岁被选为教皇后,立即投杖而起,健步如飞。

二十六日:

自从那个幸福的夜晚,美丽的公爵夫人瞧了我一眼,批准了流亡的弗朗切丝卡许下的诺言以来,已经到了第十二个年头了。

啊!亲爱的,你三十二岁,我三十五岁,亲爱的公爵是七十又七岁,也就是说,他一个人比你我加在一起还要大十岁,而他身体仍然很健康!请代我向他祝贺。我的耐心几乎和我的爱情一样多。

况且我还需要再经营几年,好让我的财产和你的姓氏相般配。你看,我是快活的,我今天都笑了:这就是抱有希望的结果。忧愁也好,快乐也好,一切都是从你那儿来的。事业成功的希望,使我永远觉得,我第一次看到你,还不过是昨天的事,从此我的生命便象大地依恋阳光一般和你的生命结合在一起!这十一个年头,Qualpianto!①今天又是十二月二十六日,这是我登门拜访你在康斯坦茨湖②畔别墅的周年纪念。十一年来我追求着幸福,而你则象光华灼灼、高悬夜空的明星,凡人是不可企及的。

①意大利文:多伤心啊!

②德国与瑞士交界处的湖泊。

二十七日:

不,亲爱的,你别去米兰,待在贝尔吉拉特吧。米兰叫我害怕。我不喜欢米兰人天天晚上在斯卡拉歌剧院跟十来个人聊天的陋习,和这些人在一起,难免没有人给你灌些甜言蜜语。要我说,孤独就象一块琥珀,里面永远生活着一只小虫,日久天长,永远美丽。一个女人的灵魂和肉体这样才能保持纯洁,永葆青春。你留恋的是这些tedeschi①吗?

①意大利文:德国人。

二十八日:

你的雕像还没有完成吗?我希望有你的大理石像、油画像、微型肖像,各种各样的像,借以安慰我焦急的心情。我一直在等待《贝尔吉拉特南部风景》和《长廊风景》,我就缺这两幅了。今天我太忙,只能给你写一丁点儿,但这一丁点儿就是一切。上帝不是用一丁点儿造出了一个世界吗?这一丁点儿,就是一句话,一句上帝的话:我爱你!

三十日:

啊!你的日记我收到了!谢谢你准时寄来!你看到这样描绘我们初次相识的细节,真的很高兴吗?……唉!我一面隐去真相,一面还害怕会冒犯你哩。我们没登过短篇小说,而一本杂志没有短篇小说,等于一个美女没有头发。我这人生来不善编造,失望之余,我只好把我心灵中仅有的诗篇,把我回忆里仅有的奇遇,用适于发表的调子写出来,我一边不断地思念你,一边写这篇唯一出自我内心——我不好说是出自我笔下——的文学作品。腼腆的索尔玛诺变成了吉娜,你没觉得好笑吗?

你问我身体如何?比在巴黎时强多了。我虽然工作繁重,但环境的安宁对心灵也有影响。亲爱的天使,使人疲劳和催人衰老的,是那些虚荣心得不到满足的苦恼,是巴黎生活中那些没完没了的刺激,是追名逐利的勾心斗角。平静是一剂清凉的香膏。你这封长信把你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我,要是你知道你的信给我带来多大的快乐就好了。你们女人啊,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真正的情人对这些区区小事有多大的兴趣。看到你新袍子的衣料样品,真使我十分高兴!知道你穿什么,难道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吗?你高贵的额头上有没有皱纹?我们的作家有没有给你解闷?卡那利的诗歌是否使你激动?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吗?你读什么书,我也读什么书。你的一切,乃至你在湖畔的散步,都使我心动。你的信真美,象你的灵魂一样甘甜!啊,你真是国色天香,永远受我崇拜!要是没有这些可爱的信,我还能活到今天吗?十一年来,这些信在我坎坷的道路上支持着我,象光明,象花香,象一曲动听的歌,象琼浆玉液,象一切给生活带来安慰、带来陶醉的东西!可别忘了写信!但愿你知道,在接到你来信的前一天晚上我是多么焦急不安!信迟到一天,又使我多么痛苦!她病了吗?还是他病了?我摇摆在地狱和天堂之间,我疯了!Omiacaradiva①,你要永远致力于音乐,训练你的歌喉,读书学习。我很高兴,这样工作和打发时光,使你我纵有阿尔卑斯山脉的阻隔,也仍然过着完全一样的生活。想到这点,就使我心旷神怡,也给了我不少勇气。我还没有对你讲过,我第一次出庭辩护时,想象着你在听我发言,突然感到有一股使诗人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灵感朝我袭来。如果我进了众议院,噢!你一定要到巴黎来,看着我初试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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