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院子的门时,博西尔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想故意把声音搞响些,引起奥利瓦的警觉。博西尔虽然对项链一串一无所知,但对有关歌剧院舞会以及麦斯麦木桶的事情知道得不少,因此他也怕奥利瓦让陌生人看见。
他这样做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那个年轻的女人原来躺在她的小客厅里在读一本无聊的小说,听见了狗吠声,朝院子望了望,看见博西尔带了陌生人走进来,她就没有再象往日那样迎着他扑上去。
不幸,这一对年轻的情侣并未能逃出秃鹫的利爪。当要吩咐准备午餐时,一个傻头傻脑的仆人——乡下人毕竟不是弗隆坦①——问了两三次,是否要去听听夫人的意见。
这句话使两个警探的耳朵竖了起来。他们就高高兴兴地拿这位不露面的夫人和博西尔开玩笑,对一位隐居的人来说,有个女人作伴,等于是在清静和金钱带来的所有乐趣上再锦上添花。
博西尔让他们取笑,就是不让奥利瓦出来。
午餐很丰盛,这两个探子饱餐了一顿。他们狂饮着,还常为未上餐桌的夫人的健康干杯。
到用点心时,大家已经酒酣耳热。这两位警署来的先生心想,再让他们的主人蒙在鼓里是不道德的,于是他们巧妙地改变了话题,说对有感情的人来说,老友重逢都如何高兴云云。
博西尔正在打开一瓶安的列斯群岛的饮料,听到这些话,便问这两个陌生人他以前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场合下遇见过他们的。
“我们嘛,”这两人之中的一个说,“是您和几个人一起参与的葡萄牙大使馆事件中的一个同伙的朋友。”
博西尔的脸刷地变白了。当谈话涉及这类事情时,当事人总感到自己的集束上又系上了一根绳索。
“啊!确有此事,”他说着,窘迫得直打哆嗦,“而你们来是代你们的朋友来找我的……”
“总之,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警探对他的同伙说,“这样的开场白还是比较真诚的,替一个不在场的朋友要回他那一份,这是天经地义的。”
“况且,对其他问题,我们还保留一切权利。”这个正人君子的朋友阴阳怪气地笑着补充说,这一笑使博西尔从头到脚直打颤。
“怎么说?……”他接着问。
“怎么说,亲爱的博西尔先生,假如您能把我朋友的一份还给我们其中的一个,我们将十分庆幸。我想,数目在一万利弗尔左右吧。”
“这是最少的数目,因为还没有谈到利息。”讲究实利的同伙说。
“先生们,”博西尔回答说,他被对方提要求时坚决地口气吓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在乡下,家里哪会有一万利弗尔。”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亲爱的先生,我们也不会苛求。您马上能拿出多少钱?”
“我有五、六十个路易,多了没有。”
“我们先把这些拿走吧,并感谢您这样彬彬有礼。”
“啊!”博西尔因为他们好说话,暗处高兴,心里想道,“这两个人倒容易对付,会不会我怕他们,他们也怕我呢?试试看吧。”
他又继续往下想:这两位先生调门挺高,也不过承认是他的同伙,而对外省的官方来说,这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博西尔得出结论,这两个人是会表示满意的,他们会守口如瓶的。
他越想越离奇,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居然后悔当初不该提出给六十个路易,只应给三十个。但是,他又想,这样的话,付款后,就马上可以脱身了。
他不顾他的客人,自个儿在盘算着。这两位客人待在他的家里也很自在,他们在尽情享受口腹之欲给他们带来的舒适和愉快,他们眼下是心平气和的,因为动肝火会使他们感到疲劳。
“博西尔真够朋友,”讲实惠的那位对他的朋友说,“他给我们的这六十个路易,拿来倒也不坏!”
“我这就把钱给你们。”主人大声说,他看到这两个客人酒后胡言乱语,感到害怕了。
“没什么可急的。”两个朋友齐声说。
“不对,不对,我只有把钱付给你们后才安心。我是高尚的,要不就一文不值了。”
说着,他就想去拿钱。
但是这两位先生早已养成了狗腿子的一套习惯,这种习惯一旦生成,就根深蒂固,要丢掉也不容易。这两位先生一旦捕获了猎物,就不会松手,正如一条好的猎狗,只有把受到的竹鸡衔给猎手后,才会松口。
一个好的狗腿子,一旦掳获物到手,就会手不松,眼不离地紧紧抓住不放。他知道得很清楚,猎手的运气总是变幻莫测的,从手上滑掉的东西是再也追不回来的。
因此,这两个人虽说喝得有些头重脚轻的,都不约而同地大声叫道:
“博西尔先生!我亲爱的博西尔!”
他们一面叫,一面就抓住他的绿呢上装的衣角。
“怎么啦?”博西尔问道。
“别离开我们,求求您。”他们边说边客气地捺着他坐下来。
“假如你们不让我上楼,我怎么能把钱给你们呢?”
“我们陪您去吧。”讲究实利的人软中有硬地说。
“但是……这是我老婆的卧室。”博西尔回答说。
他原想把这句话作为谢绝拜访的挡箭牌,但对这两个打手来说,却成了引爆炸药的火苗。
积压在他们心中的不满——一个狗腿子心里总是有些不如意的事情的——便顺理成章地、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了。
“就是嘛!”其中一个探子说,“您为什么把您的老婆藏起来?”
“是呀,难道我们见不得人?”另外一个人说。
“假如您知道我们为您干了些什么,您就会更光明磊落些了。”第一个人又接着说。
“您也就会将我们要求的东西全都给我们了。”第二个人冒冒失失地说。
“啊,这个!你们的话说得很好听啊,先生们。”博西尔说。
“我们想见您的老婆。”那个讲究实利的探子说。
“我吗,我向你们声明,我想要把你们赶出去。”博西尔见他们已经醉了,不用再怕他们了,便吼叫着说。
他们对他报以一阵狂笑,这笑声本该让他收敛些的,但他没注意到,还是继续说下去。
“现在,”他说,“甚至连我答应给你们的钱也不给了,走你们的吧。”
他俩笑得比刚才更可怕了。
博西尔气得发抖,他瓮声瓮气地说:
“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故意大吵大闹的,然后把事情说出去,但是假如你们说了,你们会象我一样完蛋的。”
他俩还是一个劲地相视而笑。他们觉得开开玩笑也蛮开心的,这是他们唯一的回答。
博西尔以为吓唬一下让他们害怕了,便急急忙忙奔向楼梯,看他的样子,不象去拿钱,倒象是个怒气冲天的人去找武器。
两个探子从餐桌前站了起来,他们克尽职守,紧追着博西尔,两双巨手把他按住了。
他大声喊叫起来,这时门开了,一个女人站在二楼内室的门槛上,惶惶不安地惊呆了。
这两个人一看见她,便放下了博西尔,叫出了声,但这是兴奋的、胜利的、出自内心的赞叹声。
他俩刚刚才认出这个女人,她和法国的王后是多么相象啊。
博西尔开始的刹那间,以为一个女人的突然出现会使他们不知所措,接着就马上痛苦地清醒过来了。
讲实际的探子走近奥利瓦小姐,看到她酷象王后,他恍然大悟,以近乎粗野的口气说:
“啊!啊!我要逮捕您。”
“逮捕她!”博西尔大叫着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克罗斯纳先生给我们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另一个探子接着说,“而我们是为克罗斯纳先生服务的。”
对这对情人来说,雷打下来也没有这句话更使他们吃惊的了。
讲实利的探子对博西尔说:
“这就叫做不够友好吧。”
这个探子说话缺少点儿逻辑性,他的同伙向他指出了这一点,说道:
“你错了,勒格里纽,博西尔不是蛮好的吗,他把夫人引了出来,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把夫人抓到了。”
博西尔双手捧住他那颗发热的脑袋,他甚至没注意到,他的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在楼梯脚下,正侧耳倾听着在楼梯当中发生的这一场稀奇古怪的戏。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主意,觉得有点儿希望,顿时冷静了下来。
“你们是来逮捕我的吗,是我吗?”他向两个密探说。
“不是的,是偶然碰上您的。”他们老老实实地答道。
“不管怎么说吧,你们可以逮捕我,我出六十个路易,你们又可以放了我。”
“啊,不!我们的想法是另加六十路易。”
“我们说一不二,”另一个人继续说,“也就是说,您出一百二十个路易,我们就放了您。”
“但……夫人呢?”博西尔抖索着问。
“啊!夫人,这是另一回事了。”讲究实利的人回答说。
“夫人值二百个路易是吗?”博西尔赶忙接着问。
这两个探子又狂笑起来,唉!这次,博西尔终于明白了。
“二百……”他说,“四百……一千路易!只要让她自由。”
博西尔的目光亮闪闪的,他又说道:
“你们什么也不回答我,你们知道我有钱,你们要叫我拿出钱来,这是天经地义的。我付二千路易,也就是四万八千利弗尔,让你们俩发一笑财,可是别抓她。”
“这个女人,你很爱她吗?”讲究实利的探子问道。
这下子,挨到博西尔笑了,这一下苦笑是笑得那么怕人,充分体现了在他这颗枯萎的心对爱情的绝望。这倒把这两个密探吓了一跳,他们在博西尔恍惚不定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绝望情绪,决定先发制人,以免闹出事情来。
他们每人从口袋里掏出两把手枪,同时顶在博西尔的胸膛上。
“给十万个埃居,”他们之中的一个说,“我们也不会把这个女人放了。罗昂先生为她能付给我们五十万埃居,而王后会出一百万。”
博西尔向苍天抬起了眼睛,目光是那么凄惨悲戚,恐怕除了警探,再残忍的野兽也会被感动了。
“我们走吧。”讲实际的探子说,“您在这儿好歹有一辆马车、或什么能滚动的东西吧,替夫人把马车套上马吧,这是您该为她做的事情。”
“我们也不是恶魔,”另一个人接着说,“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我们先带您走,形式上把您也带走,在路上,我们故意把头转过去,您就跳下马车,您跑了上千步远之后,我们才发觉佻跑了。这个主意好吗,嗯?”
博西尔仅仅说了一句:
“她上哪儿,我就去哪儿。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不离开她了。”
“哦!在另一个世界也不分开!”吓得浑身冰冷的奥利瓦又加了一句。
“那好吧,再好也没有啦。”讲实惠的探子打断他的话说,“带给克罗斯纳先生的犯人越多,他越开心。”
一刻钟后,博西尔的马车带着一对被逮住的情人和两个守卫,从他们的住地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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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勒萨日所作的戏剧《杜卡莱特》中一个机智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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