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从路易十六的办公室里出来以后,对她刚才所遇到的危险的严重性作了一番估计。
她很赏识雅纳在她的即兴的证词中所表现的细腻和含蓄之处,另外还欣赏她掌握得极有分寸。但是,虽然取得了成功,她本人仍是一个不可解的谜。
的确,雅纳简直是走了红运,一下子就接触到了宫廷内部的秘事。这些秘密,即使最最精明能干的朝臣花上十年时间也是打听不到的。其次,她肯定,她在王后的一个关键性的日子里起了重要作用,可是她丝毫不为此沾沾自喜,煞有介事。那些傲慢而敏感的大人物是善于从下属脸上捕捉这些微小变化的。
王后对雅纳向她行礼、请求告退的意思没有应允,而是对她亲切地笑了笑,留住她说:
“您没有让我和朗巴尔夫人一起进入麦斯麦的家里这件事做得真是太好啦,伯爵夫人。因为,请看看这些恶毒的言论:有人看见了我,也许在门口,也许在前厅里,因此他们就藉此说我曾经到他们叫作治疗室的里边去过。是不是这样叫的?”
“是的,叫治疗室,夫人。”
“可是,”朗巴尔亲王夫人说,“既然在场的人都知道王后曾经到过那里,克罗斯纳手下的人如何会弄错呢?因为警察总监的手下确曾断言王后曾到过治疗室里。这就是我觉得不可理解的地方。”
“是啊。”王后沉思着说。
“这对克罗斯纳先生是毫无好处的,再说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也敬爱我。也许他的手下的人被人收买了,亲爱的朗巴尔。我有些敌人,您是知道的。”
“这个谣言总得事出有因吧。伯爵夫人,请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告诉我们听。”
“首先,这份下流的报纸把我描绘成一个兴奋过度、入了迷、因磁气感应而完全失去了一个女人尊严的人。这里面有什么似是而非的东西?会不会这一天,果真有一个什么女人?……”
雅纳脸红了。她又想起了那一桩秘密,这个秘密如果稍有泄漏,就会毁掉她对王后命运的致命的影响。
这个秘密,雅纳当初发现它的时候,已经为时未晚,而这对王后来说,也许是极为重要的。这个情况会毁掉她的前程,她象第一次一样小心谨慎地说:
“夫人,”她说,“的确,是有一个发作得很厉害的女人,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兴奋异常地扭来歪去。可是我似乎以为……”
“您似乎以为,”王后焦急地插嘴说,“这个女人是个什么女演员,或者是个交际场中的女人,而不是法国王后,是不是?”
“当然不是喽,夫人。”
“伯爵夫人,您对国王的回话很好,眼下,我来过问一下您的事吧。嗨,您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您准备什么时候要求承认您的权利?亲王夫人,有没有什么人……”
米塞里夫人进来了。
“王后陛下是不是愿意接见塔韦尔奈小姐?”内房侍从夫人问。
“是她!当然可以。喔!真是太讲究礼节了!她是从来也不失礼的。安德烈!安德烈!来吧。”
“陛下对我真是太好了。”安德烈姿态优美地边行礼边说道。
她看到了雅纳,雅纳也认出了这位慈善机关的第二位德国夫人,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并装出羞怯的样子为自己帮衬。
朗巴尔夫人见王后来了女伴,就脱身回到住在索城①的她公公庞蒂埃弗尔公爵那里去了。
安德烈在玛丽·安托瓦内特身旁坐下,她用安详和探询的目光注视着拉莫特夫人。
“噢!安德烈,”王后说,“这位就是我们在开冻前一天去看遍的那位夫人。”
“我认得这位夫人。”安德烈欠身答道。
雅纳这时已经有些洋洋自得,忙着想在安德烈的脸上找出一些嫉妒的征象,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安德烈神色泰然,安之若素。
安德烈的情操、品质和王后一样,如果她曾经得到过幸福的话,那么她会是女人中最乐善好施、最聪明机灵、最慷慨大度的一个了。安德烈总是那样胸有城府、莫测高深,宫里的人都把她看作是一个孤芳自赏的月神狄安娜。
“您知道不知道,”王后对她说,“别人在国王面前说了我些什么?”
“大概把什么坏话都说尽了,”安德烈说,“就因为他们决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说得好,好,”雅纳接口道,“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一句最妙的话。我说它妙,因为它充分表达了我整个一生的感受,我愚笨的脑子从来也想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把这些事讲给您听听,安德烈。”
“哦,我已经知道了,”安德烈说,“普罗旺斯伯爵刚才已经把这些事讲出去了,我有一个女朋友听到了。”
“说明真相后还散布谣言,”王后气冲冲地说,“这个办法可不错。我们不管它。我正要伯爵夫人说说她的境遇。谁是您的保护人,伯爵夫人?”
“是您,夫人,”雅纳大着胆子回答说,“因为您允许我来向您吻手致意。”
“她有点儿胆量,”玛丽·安托瓦内特对安德烈说,“而我正喜欢她这种冲劲儿。”
安德烈没有吭声。
“夫人,”雅纳继续说道,“当我处境困难,生活在暗中的进修,很少有人敢于保护我。可是现在,只要有人看到我出现在凡尔赛,大家都会争着来讨好我这个王后——我想说的是讨好一个王后陛下愿意看她一眼的那个女人。”
“什么!”王后一面坐下一面说,“竟然没有一个胆量大些,或者是玩世不恭的人来保护您吗?”
“开始有布兰维利埃先生,一个生活堕落的保护人……可是在我结婚以后,就没有人愿意保护我了。哦!一个人也没有!”她一面说一面极为巧妙地改变了她原来的说法,“喔!对不起,我忘了一位好人,慷慨的亲王……”
“一位亲王!伯爵夫人,那么是谁呢?”
“罗昂红衣主教。”
王后突然向雅纳做了个手势。
“我的对头!”她微笑着说。
“他,陛下的对头!红衣主教!”雅纳叫道,“哦!夫人。”
“王后还有对头,您也许觉得奇怪吧,伯爵夫人。可见您没有在宫廷里生活过!”
“可是,夫人,红衣主教在王后陛下面前至少总是抱着一片敬爱之心,我相信是这样的。而且,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他对国王陛下至高无上的配偶是既尊敬又忠诚的。”
“哦!我相信您,伯爵夫人。”玛丽·安托瓦内特带着她一贯的乐观开朗的情绪接着说,“我有点儿信您。是的,是这样,红衣主教很敬爱我。”
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她爽朗地笑了一下,转身了安德烈·塔韦尔奈。
“那么,伯爵夫人,是的,主教先生敬爱我,就因为这个他才是我的对头。”
雅纳·德·拉莫特装出外省女人的一副惊愕的神气。
“啊!您是受红衣主教路易·德·罗昂亲王保护的。”王后接着说,“让我们继续往下讲吧,伯爵夫人。”
“这很简单,夫人。主教阁下用最宽宏大量、婉转巧妙的方法对我慷慨施与,救助了我。”
“很好。路易亲王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是不能拒绝他的。安德烈,红衣主教对这个美丽的伯爵夫人也会产生一种敬爱之心,您有没有想到?嗯!伯爵夫人,请吧,往下说。”
说完,玛丽·安托瓦内特又爽朗高兴地大笑了几次,塔韦尔奈小姐始终很严肃,她并没有跟着王后笑。
“她这样大笑,这样高兴不可能不是做作出来的。”雅纳心里想道,“看吧。”
“夫人,”她神态严肃地用一种深沉的声音说,“我有幸向王后陛下肯定,罗昂先生……”
“好,好,”王后打断伯爵夫人的话说,“既然您对他这么热心……既然您是他的朋友……”
“哦!夫人。”雅纳面带羞赧、虔诚而又娇滴滴地说道。
“好呀,可爱的小伙子,好啊,”王后温柔地笑了一笑说,“您倒是问问他,他叫一个理发师从我这儿偷去的一束头发,他拿去干什么用了。这个理发师开这次玩笑的代价可不小,我把他撵走了。”
“什么!王后陛下的话真是出乎我意外,”雅纳说,“罗昂先生会干出这样的事吗?”
“哦!是的!……敬爱,老是敬爱。在维也纳的时候他嫌恶我,后来又使尽一切方法来破坏我和国王的议亲计划。有一天他终于发现,我已经成了国王的妻子,成了他的王后了。这位伟大的外交家,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棋,他也许跟我永远也好不了啦。这位亲爱的亲王,他对前途顾虑重重。他象干他那个行当的所有的人一样,对他最怕的人奉承得最起劲。由于他知道我还年轻,他以为我很笨,很爱虚荣,他就扮起赛拉东②的角色来了。先是长吁短叹,一脸愁云,后来就象您说的那样,抱着一片敬爱之心。安德烈,他很敬爱我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