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请允许我们就我们刚写下的这本书的题目本身,向读者作一个简要的说明。我们已经交谈了二十年了,以下所述非但不会削弱我们的老交情,相反会增强它,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自从我们上次交谈的最后几句话到现在,中间已经发生了一场革命。这场革命,我早在一八三二年①就预告它即将到来,并也已指出了引起这场革命的原因;我紧跟着革命的进程,并且一直把它描写到完成之日;不仅如此——十六年前,我已经预言了八个月前我所做的事情了。

请允许我在这里转抄我写的《高卢和法国》一书中富有预见性的跋中的最后几行:

“这里就是现政府将要沉没进去的深渊。我们在它行进的道路上所点燃的灯塔将只能照明它的最后的倾覆;因为,即使这个政府想掉头转向,现在也只得徒呼奈何了:卷着它走的水流太湍急了,吹着它向前的风太猛烈了。只是在它沉没之际,人的本能的眷恋之情毕竟将战胜公民的淡泊冷漠,一个声音将会响起,叫道:让王朝覆灭吧,但愿上帝拯救国王。”

“这个声音将是我自己的声音。”

我的预言难道没得到证实吗?在法国封建王朝覆灭之时,向庄严的老友②告别的唯一的声音,难道还不够响亮,足以使人们听得清清楚楚吗?

因此,我们所预见和宣称即将到来的革命并未使我们措手不及。我们就象对待命中注定必将到来的事情那样向它致意;我们并未希望它会比预期的好些,我们担心的倒是它还要坏些。二十年来我们仔细研究了各国人民的过去,我们知道这些革命意味着什么。

我们将不会谈及从事革命的人和从革命中捞取好处的人。任何风暴都会把水搅浑。任何地震都会把地底翻上地面。然后,根据平衡的自然规律,每个分子又将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大地又坚实了,水又纯洁了,悠忽间混沌的天空又在永恒的湖水上映出它那金黄色的星星。

二月二十四日③以后,我们的读者将会发现我们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额上多了一道皱纹,心中多了一道创伤,这就是刚刚过去的可怕的八个月中间在我们身上发生的全部变化。

我们过去所爱的那些人,我们仍然爱着他们;我们过去所怕的那些人,我们不再怕他们了;我们过去所蔑视的那些人,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蔑视他们。

因此,在我们的身上也罢,在我们的作品里也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许在我们的菱里如同在我们的身上一样,多了一道皱纹,多了一道创作,仅此而已。

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大约写了四百部菱。我们上溯几个世纪,追忆众多的人物,在菱出版之日,他们会因重见天日而眼花缭乱。

好吧!我们恳求所有这些亡灵来评评,我们是否对他们的千秋功罪妄下雌黄:对国王们、显贵们和人民大众,我们总是根据事实说话,或是根据我们所认为的事实说话;假如死人象生者一样提出抗议,那么就如我们从未对生者收回任何一句话一样,我们也不会对死者收回任何一句话。

对某些人来说,任何不幸都是神圣的,任何失败都是值得尊敬的;不管是失去生命还是失去王位,在打开的墓穴前,在粉碎的王冠前,他们躬身致敬时,总是抱着一片虔诚之心。

当我们在本书扉页上首写下本书书名的时候,可以说,这并不是我们一时的任性之作,而是因为这个书名出现的时辰到了,这回该用到它了;岁月无情:一七七四年④之后,接踵而来的该是一七八四年⑤;《约瑟夫·巴尔萨摩》⑥之后,《王后的项链》应运而生。

但是,那些极其敏感的,顾虑重重的人尽可放心,既然历史学家今日可以畅所欲言,他们就是诗人的检查员。王后⑦作为女性,我们决不敢对她妄加猜测;王后作为殉道者,我们决不敢在她身上捕风捉影。人类的懦弱,王室的骄横……我们什么都要描绘,这点是千真万确的;但,我们就如善于摄取事物光明面的理想主义的画家;也正如那些艺术家,当他们在所免受的情妇身上,又找到了圣母的形象时,便以天使的名义进行描绘;我们将忧郁地、公正地、庄严地在下流的破坏人名誉的小册子和阿谀逢迎的歌功颂德声之间,遵循着诗歌的富于想象的产生中去作描绘。被刽子手把她的面如土色的头颅向人民示众的女人⑧,当然就不必在后世害臊,这是天经地义的。

——

①见《高卢和法国》一书的跋。

②指王朝。

③指一八四八年二月二十四日的二月革命,即法国推翻七月王朝,建立第二共和国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

④《约瑟夫·巴尔萨摩》的故事写到一七七四年路易十五驾崩为止。

⑤《王后的项链》写的是一七八四年以后的故事。

⑥大仲马在《王后的项链》之前完成的一部小说。

⑦指路易十六的妻子,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

⑧指后来上断头台的玛丽·安托瓦内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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